九月下旬,家长的秋季总是阴雨绵绵的,一天接着一天的潮湿让门槛上的青石板绿油油的。
大伯家门口栽着一颗树干呈椭圆形的桂花树,它原本想并不长这样,是在大伯日渐修剪下长成了倒心形的模样。每逢秋天时桂花挂得满指头都是,金闪闪的像黄油。从前大伯总说等这桂花树再长高一些就卖掉,还能换一袋米钱。可谁知道它越长越高一月比一月茂盛,总重要的是伯母还在世时喜欢摘桂花烘干了泡茶。
我不曾得如愿地喝到过桂花泡的茶,可那袭香味浓郁到浸透我的整个童年。
2012年9月29日,我挎着沉甸甸的白雪公主书包走到距离家五十米的巷子口,第一眼就看到了母亲。我满怀欣喜地看着她朝我走来,可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她的双眼被蒙了一层雾。
她离我近了,脚步声却轻盈了。
她说:你赶紧回去把水烧开,然后把电壶装满。
我说好。
与我擦肩而过的同时她又说:你大伯也去世了。
我大伯去世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桂花香如约钻进我的鼻腔,我猛然觉得脑子里,心口激起一阵沉重的气息氤氲着。我两只手挎着书包带子一路狂奔,我循着花香源头狂奔着,似乎那并不是我家而我也不认识路。
回家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我的大伯,他藏在白布底下安详地躺在床板上,我有些害怕,两只手紧贴着裤缝盯了他许久,确切地来说是盯着凹陷下去的白布看了好久。
庭院里燃着一堆柴火,噼里啪啦地像鞭炮,我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可不敢出去。
大伯自杀了,自杀的前一天他还在相亲,是姑父托人介绍的相亲对象。女方也是丧偶有两个孩子,两个人当时聊得很愉快,可大伯却不愿意再结婚了。他说自己在煤矿上了将近二十年的班身体不好怕拖累女方。
我的父亲没说话,因为他见过大伯稚嫩的脸庞敷满煤灰的模样。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就在事发前一天,也就是他刚相亲完。
那天下午我看着他把刚晒干的大米一瓢一瓢舀进洗干净的尿素口袋,连续好几瓢下去口袋瞬间立了起来。他让我帮他牵着口袋防止米洒出来,我丢下玩心颠了几步跑过去,他歪着头冲我笑,这是出事以来我见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晚上大伯笑嘻嘻地提了两斤瘦肉还有一盒纯牛奶,我母亲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又小心翼翼地说他破费了。这是大伯在我家吃过的最后一顿晚饭,他莫名的很开心,可我母亲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直到次日早晨,母亲做好饭后叫大伯吃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在哪儿,电话更是无人接听。
母亲急得慌了神只好给父亲以及姑父打了电话,因为大伯的摩托车钥匙,家里的钥匙存折,甚至还有一百五十块三毛钱都放在了火炉上。
找了整整一个中午,家里人还报了案。
最后是在离家半个小时路程的山上找到了大伯,父亲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脖子上挂着一圈麻绳,旁边放着两个空瓶的农药盒子。
谁也不知道大伯临死前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他躺着的那块地方草混着泥土沙子,沙子里混着血斑。他的指甲缝里都是泥土,脖子也是淤青的。
我的大伯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那时我所能窥见的痛苦也只是隐藏在他形单影只的踱步,以及映照在电视机下忽明忽暗的脸。我不懂得他的痛苦,谁都没办法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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