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维尔靠在门边墙壁上,感知着外面加比里俄的动静。

那人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一声太息后,默默离开了。

摩洛维尔神色不易察觉地一黯,快步走向窗边,随手从酒柜里拿了瓶威士忌倒了半杯,默默看向窗外棕榈掩映着的海面。

微醺足矣,醉了误事。摩洛维尔只觉胸口压着的尖锐的悲伤钝了些,沉了些。寂寥填塞了心绪的空隙,倒为灵魂上的伤痕降了温。

灵感乍起,他不禁开口吟道:

“羁行千里笼中困,

清浊兀落酒中樽。

我向长空寄缺月,

坠没海蜃一昆仑。”

“诗不错,可惜,让大诗人魂断的人似乎没那么爱他。”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只感受我悲伤、孤独,便附会我作情种,却略去了那许多迷惘与乡愁。”摩洛维尔微微偏头看向声音传来方向,“我没那么浅薄。”

“再如何抬高自己,情绪骗不了人。”黑影逐渐凝成人形,是个中世纪巫女样子。“本以为你会吓一跳的。好久不见,骑士先生。哦,现在大概该叫公爵先生了。”

摩洛维尔一蹙眉:“阴魂不散。”

“恨还在,瓦诺西那就在。”瓦诺西那在窗边沙发坐下,“这些信众的恨夹着浅薄的贪欲、狭隘的复仇欲,不够纯粹。我还是喜欢你对季赛斯,乃至整个世界底层逻辑的恨。但现在,你内心纯净的恨正被愚蠢虚假的爱消解。”

“我还不需要一个上过火刑柱的女巫教我如何控制情感。”摩洛维尔冷冷应一句。

“拜您所赐,摩洛维尔公爵。”瓦诺西那行了个滑稽的贵族礼:“您要利用莫锡卢三世那混蛋攫取爵位,而我要他死。”

“这就是你那时候四处杀警卫的理由?”摩洛维尔往墙边一靠。

“他们的任务是猎巫。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我,连带许多只是不那么合群的无辜女孩。”瓦诺西那托腮看着他。

“谈判双方不一定要全然互相认同。不如我们直入正题吧。”摩洛维尔收回话头。

“你还是这样,只会在掌权者的游戏里当条观赏鱼。还时不时假装自己很努力地在反抗。”瓦诺西那冷笑一声,“季赛斯在岛上,你该早就猜到了。那愚蠢的家伙还自大地认为你我不知道他在这里,要代替加比里俄下去寻找我的痕迹。而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反正你也没那么想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事情结束后,我会让他们送那个孩子离开。”

“不止是那个女孩。”摩洛维尔视线越过瓦诺西那看向窗外,似乎在权衡。

“呵,有你当祭品,我自然不会再动加比里俄。”瓦诺西那起身走近几步,“他就是季赛斯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我不明白你怎么能两次掉进同一个陷阱。”

“几分利用,几分真心,我分得清,不劳你操心。”摩洛维尔又灌了一杯酒下肚。

“你要是真的分得清,当年就不会被他像袋垃圾扔出天堂。”瓦诺西那轻蔑一笑。

摩洛维尔面色一青,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紧接着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鲜血顺着仍被握在手里的玻璃碴滴落下来。

“滚出去。”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三个字。

“这么大反应,是被戳到痛处了?”瓦诺西那玩味地一勾嘴角:“伤口可得好好处理一下,要是还没当上祭品就因为破伤风死了,交易可就作废了。”

“如果要我送你,可就无法全身而退了。”摩洛维尔完好的那只手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指向瓦诺西那。

“小摩叔叔?”一只小手轻轻抓住摩洛维尔滴着血的指头。

摩洛维尔听见小张的声音一阵恍惚,再向窗边看时候,瓦诺西那消失了。

“抱歉,小张……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摩洛维尔调整好心绪,拦住小张伸向地面的手:“你别碰那些碎玻璃……我来收拾。”

一夜无话。次日下午,趁伊塞穆尔没其他安排,加比里俄凝神感知摩洛维尔位置,发现他一个人在马穆鲁克神庙里一处靠窗桌边坐着,一脸疲惫,面前摆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加比里俄端着盘甜点,假装偶然经过,在摩洛维尔附近停下脚步:“这么巧,今天怎么有闲心在这喝下午茶?”

摩洛维尔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一扫加比里俄,眉头微微一皱:“你……向来没听过做戏要做这么全套的。”

“诶呀,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加比里俄拖张椅子在对面坐下,微微一笑:“体能下降那么多,看人受没受伤的本事倒是一点没减。信不信随你,这伤是昨晚出任务……”

“想必任务至少与对抗天使相关,否则我不至于只余光一扫便能隔着衣服看出异样。”摩洛维尔打断道,“加比里俄,那目标人物是谁?这伤又是怎么来的?”

加比里俄被这直截一问,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一边在脑海里构思措辞一边开口:“摩洛维尔,我……”

摩洛维尔看他反应心下了然,神色黯了几分,把桌上冷了多时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起身径直向门口走去:“我们没什么好聊,晚上见。”

加比里俄想追上去,但想到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只会徒增对方心理负担,只得颓然坐回原处。

时间飞逝,转眼已入夜了。摩洛维尔依旧穿着那身初到栗岛时候穿的燕尾服。经过魔法修复,看不出缺损痕迹。

宴会开始还没多久,乐池里乐手各司其职,周遭那些披着人皮的纵欲者尚维持着仪表的体面。摩洛维尔的目光定在边上早就考察好的白色三角钢琴上。琴边坐着位乐师,对演奏没什么热情,只是敷衍地弹着几首耳熟能详的古典,掺杂上几首流行编曲的庸作。小提中提慵懒地附和上钢琴的旋律,竖琴手干脆倚靠着乐池边沿发呆,时不时一拂弦表示自己没在偷懒。中间的巴松、单簧管和长笛手没什么发挥空间,就地闲聊起来。号手们更是不知醉倒在了哪个角落,只剩下东倒西歪一地映射着昏暗灯光的金属物件。

听了一会,摩洛维尔大致确定了琴应该刚调过,状态不错,基本没走音。

如今既然是明牌,本应用于吸引瓦诺西那注意力的行动便要转换思路。

琴师水平不差,如果要使行动至少看起来引人注目,单纯炫技或受众范围广的曲子大概不足以让她放松警惕,也不足以让季塞斯相信事态在掌控中,从而按原计划去下面探寻。摩洛维尔稍加思索,趁乐池交班空档,走到那架白色三角钢琴边,坐上琴凳。

华丽的琶音起手,久未摸琴键,手感略有些生疏。心头莫名涌起股故友久别重逢般的悲喜。稍微找回些感觉后,摩洛维尔轮指带动琴锤快速敲击金属片,发出的声响与古筝相仿。他将脑海中几段属于东方的记忆融在一起,独特的技法与处理方式让不少附近的听众停下手中的事,好奇地看过来。

即兴行云流水,使人仿若置身天垂南部婉转绕江而建的市镇,巷子里不知何处传来娓娓一段评弹,伴着茶香与微微的霉味一起灌入听众的感官。

曲子行进到末段,摩洛维尔余光瞥见乐池那边走来一位拿着小提琴和上旋律的乐师。

摩洛维尔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给了几个提示音供对面反应,而后曲风骤然一转,指尖在琴键间跑动开来,接连跨了几个八度,后回归中央C,以此延展开主旋律前奏。听出是《Fly Me to the Moon》,乐师心领神会跟上,间隙朝乐池里大提琴和巴松挥了挥琴弓。那两人遥遥以各自乐器应了两段和声,跟上了节奏。

前奏在各声部的集结中很快过去,这一时兴起的组合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浓郁的爵士气息弥漫在宴会厅里。摩洛维尔顺势开口,歌声慵懒而澄澈,带着股淡淡的忧伤:

“Fly me to the moo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请带我飞向月球,遍历星辰万种。)

“Let me see 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让我看看那木星火星上的春日朦胧。)

到了副歌部分,突然一阵清脆的高音男声和声加入进来: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换句话说,抓住我的手。换句话说,亲爱的,给我一个吻。)

摩洛维尔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了嘴角,继续唱着自己的主声部,与高音部交相辉映。和谐的旋律回荡在整座大厅,不少人闻声而动,渐渐向钢琴附近聚集过来。

虽然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但摩洛维尔还真很久没和他唱过歌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在那场叫不上战争的事件前的战前动员上。是首鼓舞士气的军歌。

思索着,他的目光下意识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上音滑偏了一片,得亏是爵士,周围人还以为是什么深奥的变通,并未察觉什么。听见不和谐音,加比里俄视线突然朝摩洛维尔扫过来,朝他微微一笑,摩洛维尔脸霎时红了一片,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放回琴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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