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大哥,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马车,我一句也问不出来,只看着他流泪。
大哥抱着我,一路上都我在拍我的背,只说,终于找到我了,人还在,就一切都好。
我怕他开口问娘去哪里了。可大哥的眼神里,充满了历经沧桑的疲惫,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还带着点恳求。
“竹清,你当真要走?你的家仇,不报了?”
我想掀开帘子看外面是谁,大哥不让。
“叶大人请回吧。我已寻回家妹,一切事宜,有崔将军做主。叶大人还是先回去想想,怎么向令尊交代吧。”
“呵……你唤我‘叶大人’……竹清,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若没有回来,我能做出什么事来,你是知道的。”
大哥没有说话,马车又继续往前走了。
我问大哥,那是谁。
大哥只悲戚地看着我摇头,只说我们兄妹两个能平安就好。
大哥没有回答我,只和我说,他私下找人去寻了我和娘。然而,他找的线索就断在了钱秀才那里。
所以,他也知道了娘已不在世了。他甚至早已知道,家里发生的那些变故。
我哭着打了大哥好几拳头,怪他:“你怎么不早点找到我和娘?娘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外面,他一直放心不下你。”
大哥只泪眼朦胧地说:“对不起,二丫,大哥对不起你和爹娘,更对不起家人们。大哥早就该死的。”
大哥说着说着竟然甩了自己几巴掌,把我吓得又抱着他哭了一场。
没想到,大哥又冷静了下来,握着我的双肩,盯着我的眼睛,说:“柳家人已经死绝了,尤其是那个毒妇!我戳瞎了她的眼睛,划花了她的脸。我把她关进小黑屋里,放了好些个走卒、乞儿进去。她求饶的声音,喊了一整夜。她在那草席上,流了好多血,死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大哥的一番话,让我身上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没有一丝的颤抖,眼睛里甚至流露出嗜血般的癫狂。
“呜呜呜……大哥……”
“不怕啊,一切有大哥在。大哥一定会给我们全家人报仇的!”
我看着大哥。
大哥好像变高了,声线也变粗了,腰却更细了,身上的肉,更结实了。大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大哥,只瘦巴巴的,像爹一样,好像风一吹就能摔倒。
以前的大哥,最像爹,看着我和娘的时候,眼里似乎能看到从地底下打出来的井水。
可是,如今的大哥,眼睛里,似乎只剩下了枯井。
曾经的大哥,是连扑飞的鸡,都搞不定的人。可是,方才,大哥说,他杀了那一群该死的恶人。他亲手杀人了!
他还让那个和爹同姓的毒妇,生不如死。
那个蛇蝎毒妇,确实该死。没有她,娘也许就不会死了。没有她,我们一家人也许还在桃溪镇卖豆腐。
可是,大哥竟然被折磨成这个模样了!
“大哥……娘临走前和我说,让我不要去报仇。让我找到你,我们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重新过新生活。”
“没事,啊,一切有大哥在。大哥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大哥用手慢条斯理地梳着我方才弄乱的头发。
一直重复着说让我不用怕的哪些话。
我本想和大哥说,那赵二郎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不要去崔家好不好。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崔府,进得府里,大哥拉着我跪下,让我一起叩谢崔侯爷。
崔侯爷坐着,让赵二郎扶我们两个起来。
“你家的事,少钦早已和我禀明。当初暗杀公主的人,确实……有叶家的手笔。”
他眼神晦涩地看了大哥一眼,然后继续说“不过……你们今夜,确实太过鲁莽。那叶家,可不是……你在堂前,告一个御状,就能动得了的。朝堂复杂……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又看了几眼赵二郎,见他跪着不愿起来,才说:“少钦,你起来吧。他二人就先在侯府里住下。”
“谢侯爷。”赵二郎这才站起来。
崔侯爷又转头看了大哥好几眼,继续说道:“……至于叶家,本候和赛月公主,自有打算……你二人既在这里住下,在朝堂上,你二人就算是我崔府的人了。这期间,莫要随便走动,更不要再轻举妄动。”
我正要上前争辩,大哥强拉住我,不让我说话,还偏让我和他一起跪下:“家妹不懂事,还望侯爷见谅。从今往后,我周家的事,就全仰赖侯爷了。”
“起来吧。你们再跪下去,打在少钦身上的军棍,怕是要让他下不来床了。”
崔侯爷把我从头到脚瞧了一遍,才继续说道:“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小娘子。少钦,人既已找回,就回军营上值吧。欠下的军棍,明儿都补上。”
说完,就往外走了。
我不懂赵二郎和崔侯爷打什么哑谜,但我知道,不管他做什么,做再多,他欠我家的,他一辈子都还不了。
第二天,赛月公主就到了崔府,跟着来的,还有何秀秀。
何秀秀找过来的时候,我和大哥正说起了她。
“二丫……周大哥,我可算找着你们了。”
“秀秀,你不是嫁去省城了吗?”
“说来话长……上次,我把你送到赵家以后,就被我……原来的夫家接走了……说是夫家,其实我也只是他们用来交换权势的工具罢了。”
何秀秀自嘲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我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我送给柳家的一个旁系亲族做妾。此前,你及笄礼我能回家,还是因了柳家夫妻要回乡。”
何秀秀又尴尬又难堪地看了我和大哥一眼,才继续往下说“谁承想,你家小……柳……二夫人,能作出那样恶毒的事来。我被带回夫家后,过了一年多,就听说,柳家被‘山贼’灭门了。夫家怕被我连累,就把我赶出来了。”
何秀秀叹了口气,哀伤地说起何大婶:“我娘……在你家出事以后,我娘就患上了可怕的癔症,总害怕有山贼来害她。没多久,她就去了。”
何秀秀又尴尬地把手上的帕子绕了两圈,才说“我娘不在了,我回桃溪镇也只会再被卖一次。我去赵家找你,你却不知去向。我听说……周大哥失踪,……和京城的叶家有关,我就来了京城。”
“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们何家。”大哥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鲜有的羞愧。
“周大哥,一切都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过往的事,就都算过去了。幸好,我如今得了赛月公主的青睐,能陪侍她左右。公主,她是个果敢又聪慧的好人,跟着她,我才知晓,身为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可以有一番作为。”
“不瞒你们,公主是有嫁入齐溱国、入主中宫的打算的。这件事,朝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叶家……的事,公主也知道。今日,也是公主让我来劝你们的,怎么处置叶家,她和侯爷自有打算。公主希望你们就安心在侯府住着,其他的事,莫要多插手,以免坏了他们的计划。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了。”
“二丫……周大哥……,你们多多保重吧。”
何秀秀没有和我们多待太久,就跟着赛月公主回去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何秀秀和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如今,何秀秀似乎比以前更成熟稳重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些。
我替她高兴,她终于摆脱了身为女子的桎梏。
小时候,她就一直跟着我还有大哥去学堂学习。只是,她弟弟出事以后,何大叔就不让她在外面抛头露脸了。
那时候,我有时候会偷偷找何秀秀帮我写爹布置下的课业。时间长了,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什么好歹能教出个能干的女学生来。
那时候,我以为,何秀秀以后会变成我的大嫂。
只是,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间,何秀秀就不上我家了,见了我,更是多了些酸话。
我以为,她是想奔着大宅子里面的富贵去了。我还老是取笑她,没出息。
何秀秀走了许久,大哥都坐在亭子里发呆。
我陪着大哥,也发起了呆。
我眼睁睁看着亭子外面的花丛中,蝴蝶蜜蜂飞好些个来回。大哥这才缓缓和我说起,他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说,那年,何秀秀她弟弟在落水的时候,他正巧从河边路过。他本可以下水去救人的。
但是,大哥小时候也掉进过水里,他太害怕了,他甚至没有帮忙去呼救,只害怕着一路小跑回家找娘。
等娘赶到河边的时候,何家弟弟已经被旁人捞上来,没气了。
这件事,只有娘和他知道。连我和爹,都不知晓。
我才想到,原来,大哥曾经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又拼命去学游水,是因为这个事。
过了好多年,大哥本来已经快忘记这件事了。
可是,有一天,趁着我和三舅去了隔壁村。在一个月夜之下,何秀秀单独给大哥跳了那支月下仙人舞。何秀秀什么也没说,可是,大哥却和她说了,她弟弟落水的事。
再后来,何秀秀就再也不往我家来,只闷在家里绣花了。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何大婶和娘吵的很凶的事了。
是了,想来,那时候,何大婶想让娘做主,去她家帮大哥向何秀秀提亲,娘和她说了实话,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大哥说,何秀秀是个好姑娘,但是他从来都配不上她。以前是,现在更是。
我想,这就是娘说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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