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为了躲避禁卫军的追捕,玉翠领着善纯、还有善纯背上的金珍,三人一起在巨石的裂缝中奔逃,上气不接下气。

金珍瘫软在善纯背上,面如死灰,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她究竟是怎么了?中邪了?或是中毒了?怎么中的?

玉翠与善纯一直没有机会细究,二人心急如焚,赶快想找个地方,将她安放下来,看看情况有多严重?

金珍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她有时像死了,一动也不动;有时会稍稍醒来,但醒来就是要咬人,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玉翠能做的只有轻拍她的背,就像母亲安抚小孩般地,希望能让她远离这一切,摆脱这有如噩梦般的纠缠。

她还有救吗?还能恢复正常吗?还能像以往一样,叫自己一声姑姑吗?

玉翠感觉自己虽然在跑着,身体在动着,但人却像失了魂似地。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金珍如此这般地走在这些巨石的裂缝当中,彷佛天人永隔似地。

她们曾一起携手来过这里,

但当时金珍却是活蹦乱跳,脸上充满了惊喜;整个人精神抖擞,笑意盎然。

她在这些裂缝中,好奇地四处打探;一下摸摸石壁,一下仰望天空,一下又蹲下摸摸地上的花草。

头顶的天空仅剩一线,月光洒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

金珍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天地万物太神奇了!

当时玉翠带金珍来这里,是希望金珍能熟悉这些裂缝,等到将来有一天,心里的委屈实在装不下了,就可到这里来痛哭一场,发泄一下,不怕别人会知晓。

这些巨石的裂缝,原本是要用来装填苦闷、忧伤或是喜乐的,不是用来逃命的。

宫里的每个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收纳自己人生的酸甜苦辣。

大家管这些地方叫“揉揉”。

一个专门抚平自己伤痕,收藏不为人知秘密的地方。

宫里的揉揉,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多得令人咋舌。

很难想象竟会有这么多的太监、宫女,心怀这么多的悲喜,需要来揉揉?

“多久来揉揉一次?”很多宫女之间私下会问。

“约莫一旬。”有宫女答。

“我已月余未去了。”有宫女答。

“那您定是前辈了。”真的,能忍住月余不去揉揉,那是需要火候的。

“也不久,进宫十年而已。”前辈话说得轻描淡写,彷佛十年的时间就如弹指一般。

揉揉让宫里的日子,变得更容易了。

至于这样的地方,为甚么会被叫做揉揉?来源已不可考。

反正每个人的心都需要揉揉,这是自古就有的需求。

许多处的揉揉,旁边墙上还会刻满了字跟画,最早刻上去的,甚至可追溯至我朝创建之初。

有的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有的用血,也不知是否为人血?写下了个“死”字,让人看得怵目惊心。

有的风雅一点写了“天遣多情不自持”等类似的诗句。

不过,识字会写的太监、宫女并不多,所以墙上更多是用画的,饶富野趣。

最多人喜欢画手;有的食指轻挑、有的中指直竖、有的小指微翘;个中含义,每个朝代不太一样,总之就是人的贪、嗔、痴。

玉翠领着金珍,只要经过这些揉揉,就会要她记住: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哭、在笑而已。

同一个屋檐下,有的人哭断肝肠,也有人笑开了怀。

重点是:若能让别人笑,自己哭的机会也就不多了。

明白吗?

吃亏就是占便宜。

妳愿意吃亏,别人就会笑开怀,那妳也能哭得少了。

玉翠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跟金珍如此这般地走在这些巨石的裂缝当中,彷佛天人永隔似地。

玉翠的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感觉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即将崩塌。

今天的尚膳司,甚至是整个皇宫,肯定有大事发生,金珍遭遇的不幸,或许也跟此有关。

但究竟发生了何事?玉翠却是一无所知。

她虽领着善纯,藉熟悉地形的优势,躲过了禁卫军的追捕,来到了肉坊门前,但疑惑也更深了。

火坊这边,四下不见人影,宫里戒严已经解除,照说大家现在应该忙进忙出,准备今晚的寿宴才对,但却悄无声息。

虽说没人正好,方便将金珍藏起来,不过,玉翠反而因此更加地不安了。

她戒慎恐惧,硬着头皮推开了肉坊的大门……

一股肉品存放处所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种气味带有压抑的味道;压抑了腐败,同时也压抑了生机,因此让人感觉不适。

肉坊系紧挨着龙盘山而建,据说地底下有一冰河流过,所以,最适合肉品的保存,可经年不坏。

因此,推开大门时,玉翠与善纯也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感觉比任何其他时候都更冷了一些。

肉坊内不仅寒气逼人,且漆黑一片。

玉翠与善纯同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把金珍藏在这里安全吗?会不会有甚么问题?

二人不约而同地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心里忐忑不安。

这是面临压力时,正常的反应吗?

还是肉坊内真有危险,这是自己的预感,正在提醒自己,千万别进去?

善纯背着个人,已累得快要虚脱了;玉翠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可去?

于是,二人相视一眼后,算是给彼此加油打气,就一起迈开步,缓缓地朝肉坊走了进去。

肉坊的入门处,有一大型工作台,约莫五尺见方。

台上放置了许多尺寸不一的刀具,二侧则加装有横杆,上头悬挂了许多麻绳。

以往若是有太监、宫女来取肉,都会在此等候,等许叔入内拿出肉来,切割完后,再以麻绳捆绑好交给自己。

玉翠与善纯不知曾来取肉过多少次?可说熟得不能再熟。

只是这次却人事皆非。

许叔已不见人影;刀具散落四处;且工作台上将要放的不是猪肉、牛肉,而是金珍。

二人不禁潸然泪下。

很多以往习以为常的事,但在今天却全都变了样。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令人措手不及,自然也就让人痛彻心扉。

玉翠含着泪,拿开散落四处的刀具,将台面清空,并用抹布擦拭了一下,好让善纯能将金珍放下。

二人小心翼翼地让金珍躺好。

只见此时的金珍,双眼紧闭;脖子上的那块皮,还悬在那,要掉不掉;且脸上又有好几处的皮,也已经掀了开,不知是否也会一碰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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