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目的不过为三个,消灭特权,消灭侮辱,人人平等!”祁钰本不想坦诚相告开诚布公这么早,因为她惜命,她怕死。

“不对,还有…自由…思想自由,人格自由,言语自由,身心自由”

沈玉堂以一种看怪物看异类的目光扫射着祁钰,那像是维度壁垒,万丈鸿沟,像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别,而沈玉堂或许觉得祁钰才是泥,至少在这里,自由是被蹂躏的存在,平等会被嘲笑幼稚,特权才是深入人心,侮辱被认为理当如此,这几个词会被无视践踏扬弃甚至攻击打压,久而久之,自然而然,这才是常态,才是人们习以为常的…社会、国家、文化,可笑的文化。

“我不认为农民起义能够成功打破这种自上而下层层欺压的体系,今朝开国皇帝不就是个例子,治标不治本,换汤不换药,我想沈大哥,你应该猜到治本之剂了吧”

“行得端坐得直,民间有句谚语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沈大哥你却怕了”

“姑娘想让沈某做什么直说就是”沈玉堂冷着脸,只觉祁钰说话太尖酸刻薄,一点儿也不懂得委婉留半分情面。

“开书肆,我写书,你出版”

缓驰的华丽车舆里,男子狭长的凤眼眼角微翘,静静靠坐在锦丝绵铺就的软榻上,宝蓝底玄色茧绸直缀,墨绿色精雕细琢的藤纹与若隐若现飘渺的轻纱层叠交相呼应,深色柔裳与藤纹相得益彰,随和中隐透着不怒而威,谢长则淡淡的神色忽而明绽,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殿下不必担心,户部,工部,吏部,刑部,甚至兵部贪赃枉法之罪证据确凿皆有收集,自此化为您所有”

“不,这些父皇也有,这会是一场大清洗,本殿之所保也是上之所意,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死”

谢长则双手放在膝盖上平静说道,目光穿过被风掀起的雕帘狭缝落在晃动的铁皮车厢上,封允看到了,他撇撇嘴埋怨道:

“殿下,如此暴露了,您就不怕陛下猜忌吗?”

“封允,你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猜忌是坏事还是好事?”

“当然是坏事了”

谢长则抿嘴轻笑不置可否,不近不远的囚车里源源不断地发出一缕流光穿过铁皮穿过虚空穿过布帘融入到谢长则手里把玩着得玉扳指上,谢长则缓缓阖眼,神色柔和,颇显一派岁月静好温润公子形象。

“你到底要做什么?百姓无辜,天下安邦,自古以来这样的更替不都是如此吗?十八史轮替不都是如此吗?有什么区别?”沈玉堂眉头紧皱看着面前这个要把王朝翻了个底朝天的女子,柔弱不堪一折的娇花儿。

“不要给我讲什么天下大义,什么朝代更替,不过是十八坨屎,清了又浊,不对,根本没清过,骨子里存着饥饿贪念而已,却还冠冕堂皇地给自己包装正义,用奴才的贡献给奴才一点小恩小惠就叫他感恩戴德,这是恶,奴才是蠢,很简单,还权于民,权力只对它的来源负责”

“他们非农非商非手工,无手无脚无头脑,被高高供起,却还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视百姓为蝼蚁为豕,沈大哥,这公平吗?”

祁钰字字句句说得简单又直白,她该庆幸沈玉堂仁义善心恰又是戴罪之身,同病相怜,但沈玉堂却并不和祁钰惺惺相惜,在他看来祁钰的说法是大逆不道,是蔑伦悖理,甚至是十恶不赦滔天之罪。

但不可否认,她…是正确的。

沈玉堂道:

“这就是祁姑娘的所有计划吗?祁姑娘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沈某告发?”

囚车由两匹马拉着,踢踢腾腾的声音异常得有节奏。

“不是你叫我直说的吗?而且我相信空口无凭皇帝应该不会听信这些连你听了都觉得荒唐的话,或者最差不过是死得更惨一点罢了,如今我的处境也是箭在弦上”

祁钰其实也在赌,她当然希望她能活下来,如果能活下来,且这第一步走出了,那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

她不会找一个充满仇恨且被压迫过的人当盟友,这不现实,且会复辟。

“若得问鼎,可会流血?”沈玉堂希望这是一场不流血的起义。

但又怎么可能,哪有造反会不沾血。

果见祁钰犹豫了,她道:

“十八史沈大哥必定熟读熟记于心,可知为何有此轮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姑娘慎言!”沈玉堂被惊吓到了,大晋万岁,如此不利于团结不利于统一之语更是大逆。

却见祁钰轻佻一笑,不以为意。

“对兴衰更替的教训噤若寒蝉,对搞垮对手自相残杀未雨绸缪,国为一家之国还是万民之国?独揽大权,不是蠢就是坏,皇帝怕的不是灭国而是当不了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失去了匍匐在他脚下的狗,住不了富丽堂皇琼楼玉宇,睡不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吃不了山珍海味玉食佳肴,百姓怕的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壤之别的鸿沟差距,如果能让我过得好,让猴子坐上那个位置也无所谓”

沈玉堂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这么离奇的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可确实是对的,人不可能是吸风饮露的神,人要生存下去必须要占有资源,甚至去偷去抢去强占,这便是祁姑娘所说的饥渴吗?可当局之帝对百姓可谓衣食周到,体贴入微,远比前朝好多了,他道:

“沈某认为晋冥帝仁善,治民有方,民生富庶,谈不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祁钰轻笑。

“治民?”

“烦请沈大哥解释解释治字为何意?”

沈玉堂愣了一下,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作为父母官祁姑娘不会糊涂到这种程度吧,但他还是照做道:

“治乃治理,治理乃统治管理的意思。”

祁钰笑容渐深,令沈玉堂更是不明所以。

“统治管理,是否是凌驾的意思,统治者的钱财珠宝从何而来?”

“百姓赋税”沈玉堂不假思索道。

“所以说是百姓养着他们喽”

沈玉堂哑口了半晌,只听祁钰又道:

“国家的定义是什么,是阶级社会中为实施阶级统治而建立的强力统治机构,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吃白饭的,既然吃白饭他们如果想要更多,最开始说君权神授,说他们乃天命之子,现在又说他们养着百姓,统治百姓,管理百姓,让百姓过得富庶,言外之意,赋税上来的下放让后叫纳税的百姓感恩戴德,他们是儿女呢,还是父母?被养着,吃白饭,自然是儿孙,沈大哥既熟读四书五经,哪有儿孙管着父母的道理?”

沈玉堂想反反驳却实在没有能够反驳的话,只听祁钰又道:

“没有国家这个概念存在的时候,世上有三类人,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他们促进了社会发展,国家出现后不过就是起了个稳定社会秩序的作用,可是为了压迫为了集权为了奴役,让民众天生接受它就是民众的衣食父母,甚至转嫁矛盾,退居幕后,这样便成了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之间的矛盾,为了不被发现,它甚至发扬奴性文化,仇恨教育,坐山观虎斗,坐收其利,直到这个利大到一手遮天时百姓们清醒了不过也晚了,便是心里有怨气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它一字定生死”

沈玉堂感觉到隐隐的窒息,因为经祁钰前面的提醒后他不再代入皇帝而是民众,他终于体会到了可怕之处在何,不是贪念也不是人性,而是从根上错了,他记得第一个如此做的是……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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