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粥馊了两天了,他也没有倒掉,不是舍不得,是懒的倒。他披着风衣,穿着棉毛裤走到卫生间,洗脸的毛巾又油又黑。因为使不上力,挤过的毛巾耽在架子上面一直滴着水。洗漱后,他拿着脸盆接了半盆水,然后慢悠悠地端着去浇花,这些动作做完,他的心跳得像小锤子敲的一样。他蹲在花盆前顺便歇了会儿气,佝偻的脊背像山丘,凝神看了会儿花盆,他揪掉杂草,又掐了几根小葱放在地上。燕归来,花复开,却不见梦中的浇花人。他又低头看着花盆周边的地上,满是蚂蚁在忙,无聊的他见一只捻一只。直到对门的老头老太们坐在小桌前热热闹闹地打起了扑克牌,他才放过那些可怜的蚂蚁。居照宽听着他们打牌聊天的声音,一边点了支香烟,一边看着门前的这条路,眼神里满是孤独与寂寥。

卖菜的、卖饼的、卖果子的、卖藕粉的、卖猪肉的、卖寿衣的三轮车......每天绕着小镇喊卖。忽听见别人家在打菜籽了,他站了起来去人家要了些菜籽渣回来收集在塑料桶里,这是留给儿子回来钓鱼用的。

街坊里的赫爹爹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烧水壶,推开居照宽的门,说:“居爹爹啊,我这个烧水壶坏的了,你帮我看看还能修啊?”居照宽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堂屋,说:“嗯呢,你丢这边吧,我马上带你看看。”赫爹爹笑着说:“好的,那我过一会儿来。”居照宽应了一声后,拿起老油柜上的老花镜戴上,然后蹲着身子,捣鼓了半天帮赫爹爹修好了烧水壶。

赫爹爹又抓了一袋蚕豆过来,丢在堂屋的地上,一边说:“那二斤蚕豆煮煮吧。”居照宽说:“谢谢,谢谢,早上对过把的韭菜我都来不及吃。你这个水壶我修好了,你拿回去试试吧。”赫爹爹应了一声,然后说:“安,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菜,我们自己种的蔬菜也是来不及吃。像你没有安假牙的,这个蚕豆一煮就烂,吃的动。”赫爹爹看见居照宽拿着小榔头敲开一粒西瓜籽,调侃道:“改行啦?”居照宽笑着说:“安,改行了。”说完,再解释说:“嘴馋了,想吃瓜子,又吃不动。”赫爹爹又看了一眼桌上快馊掉的菜,提醒他说:“吃不掉的菜,该倒就倒,吃坏了胃子还要去医院,不是多受罪吗?”居照宽笑着说:“我的胃子是铁打的,吃什么都没有事,我这一辈子酸甜苦辣吃的不知道多少遍了,像在饿死人的时候,有什么吃啊?”说完又留他说:“在我这喝两杯啊?”说起过去的苦日子,赫爹爹的眼睛却跟活过来的似的,和居照宽聊了几句,说:“我都吃好了,那个时候,我家父亲带着我们一起逃到了安徽,幸亏我有个箍桶的手艺,倒也没饿死成。后来再回来,想想那个年代也这么过来了。”赫爹爹说完,又瞥见老油柜上的烟嘴壶,欣喜地问:“你这个烟嘴壶还用吗?”居照宽见他想要,便说:“我不用了,太小了,你要啊?你要你拿回去用吧。这个烟嘴壶还是去年三月十八的庙会上买的呢,你坐的这个小板凳也是庙会上买的,还就不错呢。”说着,居照宽拿起烟嘴壶,一边说:“我去给你洗一下。”他走到厨房,冲洗的时候想了一个主意,他恶作剧地灌了些白酒进去。赫爹爹坐在板凳上等着,见居照宽走到堂屋时,解释说:“我想戒烟,用这个可以过滤过滤尼古丁唉。”居照宽递给他,一边说:“那,我给你都装好水了,这个小,以后你就装这么多水就行了。”居照宽嘴角露出一丝谑笑,老赫拿着鼻烟壶对他说:“再问你借个梯子,昨天风大,我用个纸板把小鸟窝挡一挡。”居照宽回答说:“你自己拿,我不帮你拿了,我搬不动这个梯子。”说完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没有用了。”赫爹爹把烟嘴壶放进口袋里,然后慢悠悠地搬拿着梯子,一边说:“两只小燕子在我家做了窝呢,都已经生了蛋了。”听着他的话,居照宽回过神来说:“以前我家的二姐夫也欢喜鸟了,后来那个鸟被老鼠咬死了,他还哭了呢。”说完,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才十点半啊,你吃的比我还早啊。”老赫回答说:“嗯呢,我早饭吃的早,然后又去地里干了会儿活。”说完,搬着梯子出去了。

他现在一天两顿酒,摆好碗筷,把酒漫想。古稀之年,真酒假酒,他都不在乎了,愿“只愿长醉不复醒”即可。念经的和尚经过门口时走了进来,问:“今天就吃这个菜啊?”居照宽拿出香烟给他,和尚接过烟后坐了一会儿。居照宽笑着调侃他,说:“哪里像你啊,到人家念几句‘吽嘛呢嘛呢吽’就有烟有酒了。”和尚也笑了起来,又一脸愁绪地说:“唉,今年也少了。对了,问你借个磨光机。”居照宽说:“在楼梯口下面呢,你自己去拿吧。”说完,和尚起身进去找磨光机了,居照宽又抬头看了看时钟,快十一点了,是时候拨通了二姐的电话了。以往在植坝的时候,总是两三朋友或一桌人吃酒聊天,刮闲时光,现在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多感到没劲,好像没有下酒菜似的。

电话一通,居照宽就故意着:“喂,喝酒呀!”电话那头的居照英大笑了起来,说:“你帮我倒好。”居照宽开心的说话都有力气了,他说:“来,等你呢。”说完,又问:“居照柔半个月没有给我打电话了,她给你打电话了吗?”上了年纪的居照英耳朵有点不大好,她答非所问地回答说:“啊?我还没吃呢,我还在拣菜呢。”正好没了牙齿的居照宽讲话的时候,有点舌头捋不直,两人鸡同鸭讲,三句不到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了。居照宽又重复地问:“居照柔去你家了吗?”居照英已经关掉了厨房的油烟机,又特意走到房间去回答,说:“她没有给我打电话。”她依然没听清弟弟的话,有点着急了,便扯开嗓音地又说:“哎呀,你讲的我听不清楚。”居照宽的耳朵倒好使,他说:“居照柔之前说胃疼,我想关心一下她的,现在人老了,就容易想亲人。”居照英就听到最后一句话,她说:“过几天我们来看你。”她说话的声音道倒比弟弟铿锵有力多了。居照宽一听她们过几天来,便高兴地又露出了仅剩一颗的大门牙,说:“嗯呢,好滴,好滴。”居照宽告诉她说:“大姐夫十周年了,唉,时间过的真快。哦,二姐夫也快要办三周年了吧?”居照英只听清前面半句话,说:“十周年用不着去,他死的时候我也没去。”居照宽说:“你那个时候也不肯把给他。”居照英对这件事倒是记忆犹新,耳朵也灵光了起来,说:“大姐要不是嫁给他也不会走那么早,想让我去续弦呢,我死也不去的!”居照宽不认同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大姐夫人挺老实的,就是太穷又太老实了。”居照英不想提到这个人,又担心着锅里的菜,不便多聊地说:“那不说了,我挂了啊,我这边还要赶紧烧饭呢。”

电话挂掉后,居照宽又拨了居照宏的电话,听着对方一直没有接通,居照宽自言自语道:“哎呦,是不是走掉了?”他又继续找到居进发的号码拨了过去,也是仍未接通,居照宽“咦”了一声,然后说:“他估计打牌去了吧。”然而,此时的居进发偷偷地把西地那非放进柜子里后又去把车库的门给反锁上了,居进发的妻子疑惑地问:“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居进发一边脱去衣服,一边说:“我想靠靠你。”居进发的妻子一边反抗一边咒骂着他,骂到最后痛苦地哭喊着:“我这就没命了,我这就没命了......”

此时,周庆好下工后又赶到居照宽这,他穿着满是白灰的灰色外套,衣角也奓了开,一路走着笑着,像只欢悦的小鸟,居照宽听见他蹭地式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居照宽笑着说:“大舅爹爹啊,吃过啦?”周庆好笑着说:“吃过了。”居照宽知道他不好意思,又客气道:“再弄杯酒喝喝。”说完,又散出香烟给他,说:“来,弄支烟。”周庆好摇摇头,接过香烟说:“不抽了,你少吃点酒,吃过了带你去洗澡。”居照宽笑着说:“怎么不抽啊,嫌我的烟孬啊。”周庆好说:“不是不是,我不像你们,老烟枪的。”居照宽对他说:“嗯呢,你坐下来歇一可儿,我这杯酒吃掉就跟你去。”然后又调侃说:“你好好的羊官不当,怎么又回来了。”周庆好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认真地对他说:“要不是周桃妈妈那会儿生病,我哪里会回来哦。”居照宽说:“我知道哦,我跟你说的玩呢。你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人,苦呢个钱也舍不得用。”周庆好开心地和他解释说:“闲下来倒不好,我今天上午就苦了6块钱,正好把早上买土豆的钱挣到了。”居照宽问:“扛了多少啊?”周庆好竖起手指,他那每一个手指的第一个关节都是弯曲的,像苍老遒劲的树枝,他笑着回答说:“一吨。”居照宽斜睨了他一眼,说:“一吨才六块钱啊。”老实的周庆好不仅满足,还说:“人家打的天下,能有活给我们干就是不错的了。”居照宽知他性子,只好顺着他说:“嗯呢,不错不错哦。”居照宽小口地喝了一口,问:“你早上买菜是到老四他那边买的啊?”周庆好说:“我老也不到他那里去买了,不过他们现在愁呢。”居照宽好奇地问:“他们有钱哦,能愁什么啊?”周庆好说:“周帅在外面赌钱,欠了人家一百多万,什么概念啊!”居照宽应了一声,说:“这个我没听说,我跟他们也不多啰嗦,他们也不到我这里来。这个赌钱是矮子盘河,越盘越深,红宛不是有一家也是儿子在外面赌钱,老子给他还债,后来他妈妈死的了,还没火化呢,这个儿子也喝药水自杀的了。”周庆好说:“嗯呢,这个赌钱不能赌。”说着,他站了起来又说:“你慢慢喝,我在门口等你。”居照宽说:“好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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