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
“他,他十八岁了,也上了战场……”
说到阿多木,此时此刻,雁儿不知道,她心中放不下的儿子负伤,儿媳兰竺战死,倘若这一切就呈现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公孙袤心平气和地对酌、对话。
这会,身心受到重创的阿多木在马蹄奔驰下向牧场奔去。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顶孤零零的毡房,霎时,犹如暗夜里见到了曙光,他的心驰彻底松懈下来,连日来的悲伤、劳累、饥饿,他心力交瘁,实在撑不住了,再也无力跃马前行,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是吠叫的牧羊狗引来了牧羊女山丹的视线,她跑过来惊骇地一叫:“天呐!”
“王子,你醒醒!阿多木,阿多木……”
浑身被血浸染的阿多木王子不省人事。
假如身在焉支城的雁儿看到这些怕是心疼得要疯了。
雁儿与公孙袤互相凝望……
雁儿的脚步往前微微动了下,又停住了。
公孙袤站起身,往前跨了几步,眼里充满期待。
雁儿真想扑进他的怀里,但还是在凝望中扭过了头。
公孙袤站在她的面前,手不自觉搭在了她的肩头。
“雁儿,雁儿……”
雁儿肩膀在轻微抖颤……
公孙袤无法抑制地把雁儿拥入怀中。
抬头望着他,雁儿感到目眩。
片刻后,雁儿缓缓从公孙袤的怀抱里走开,来在窗前,把目光投向了层叠的焉支山。
过了许久,公孙袤与雁儿告别。
他说:“恕我不能陪你,我因为迷路已经延误战机,我得走了。”
她说:“我虽然反对战争,但我也无力阻止战争。这仗还得打下去吗?”这是雁儿想知道的。
公孙袤点头:“汉皇下达了命令,不管如何,一定要打通河西走廊,连接西域。一次不成两次,总之这里的战事非得分出胜负不可。”
雁儿明白了:“你有军令,去吧。”
公孙袤说:“过后我再来接你。”
雁儿摇头:“别再来了,不要管我,我就在这焉支城里。”
离开焉支山后,公孙袤率领数千骑士驰骋在茫茫戈壁上。
几路人马四处散开,公孙袤带领其中一支仍旧向西奔驰,寻找浑邪王的人马。
到了弱水河边已经是黄昏时分,看天色向晚,公孙袤和他的人马停下来,眼前的戈壁依旧空空荡荡。
望着湍急的河流,一时没法过河,公孙袤只得下令休息,让士兵们在戈壁上捡拾骆驼草之类的干柴火,在河岸边背风的地方点起若干火堆,取暖,进食。
随后,派出去的侦察人员发现浑邪王的人马躲进了涂山(现在叫合黎山)。
但战地统帅姬平阳并没有把攻打涂山的任务交给公孙袤。
在夺得小金人后,姬平阳考虑到先锋何东不拘泥于传统的军事思想,而是热衷于用轻骑兵骚扰的方式搅乱匈奴人的阵脚,这是其他汉地将领都很陌生的。这实际上是匈奴人所熟悉的战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命何东独自率领精兵一万攻击匈奴,并由公孙袤负责截击休屠王从荒漠逃窜西进与浑邪王汇合。何东不负众望,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迂回战。六天中他转战匈奴五部落,一路猛进,并在涂山与匈奴卢侯王、折兰王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何东惨胜,一万精兵仅余三千人。而匈奴更是损失惨重,损兵近九千人,卢侯王战死,浑邪王虽说得以逃脱,但他的军师、都尉被俘虏。
在这一场血与火的对战之后,少年何东的统军能力无人质疑,他的名声更是大噪。
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未来的一天何东将在战争中名垂青史。
当初在公孙袤离开焉支城寻找浑邪王的人马后,姬将军责成李郁郅接替跟了上去,汉军一部人马又一次进驻焉支城。
就这样,李郁郅自黑石城解围后再次见到了李雁儿。
在后庭殿里,李郁郅对当年没能带走雁儿很愧疚:“雁儿,当年在黑石城恕哥哥不能带你走。”
雁儿说:“你是军人,我能理解,但当时我真的很难过,对你有怨恨。”
“你怪罪我也毫无怨言。现在我又来了,这次和上次不同,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这也是公孙兄弟的愿望。”
雁儿问:“他去了哪里?”
李郁郅:“公孙兄弟应该在弱水一带去寻找浑邪王的主力了,由于他迷路贻误战机,如果不是他占领焉支城夺得‘小金人’,恐怕会被治罪。他托付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不然……”
雁儿有顾虑,很矛盾:“可……”
李郁郅很诚恳:“回去吧,妹妹,该当回去了。”
雁儿思忖:“好吧,我可以跟你走,但必须要带儿子一起回去。”
李郁郅答复:“那不成问题,只要他愿意就好。”
雁儿又说:“我要等儿子来了才好走。”
李郁郅说:“我派人去寻找。”
雁儿点头。
李郁郅说:“妹妹先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雁儿送李郁郅走出殿外。
一夜过后,天已破晓,晨曦从东方地平线升起。
焉支城街道汉军威武雄壮。
雁儿扭转头,将王宫和整个城池巡视一番,眼里有种不舍。
汉军开拔,往东而去。
李郁郅在马背上等待。
一辆大轱辘车在边上静候。
雁儿踩着木凳上了车辇,进入轿厢。
辇车启动,雁儿心神开始不宁起来……
车轱辘在沙土路上滚动……
茫茫戈壁,荒野坦荡,无边无际……
远处南边的祁连山巍峨,山巅有皑皑白雪。
苍鹰呼啸着展翅飞翔……
雁儿在遥望……
天空中仿佛传来阿多木的声音:“母亲,你这是要去哪里?”
雁儿掀开车辇的窗帘,在寻找……
那声音愈发强烈:“母亲,你不要儿子了吗?”
雁儿身子猛地抖颤了一下……
阿多木的声音在增强:“母亲,我在这里,就在祁连山……”
雁儿再也撑不住了,自语:“阿多木,儿子还在这里!儿子是匈奴人,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为了从前的那朵花不留遗憾,她答应回去。可是在仿佛儿子的深切呼唤中,她猛然醒悟,爱,不过是一场烟花碎雨。故乡纵然美丽,那里也有她的亲人。但她是母亲,这里有她的儿子,这种母子情感的牵挂,哪怕走到天边她还得回来。同时她也深深知道,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
雁儿恍然醒转:“不,我不能走,阿多木在叫我……”她猛地掀起布帘,“停车,停车……”
车夫一怔,急忙刹车。
雁儿不由分说,跳下车辇,不顾一切往回跑。
“阿多木,阿多木,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有汉军骑士要策马去追,被李郁郅制止了。
“她已经属于焉支山了,就让她去吧。”
空旷荒野上,白花花的盐碱如雪般铺陈。雁儿独自一人行走,四周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大鸟的怪叫声让孤独行走的雁儿俱感恐怖。
面对坦荡,雁儿站在小丘上歇斯底里狂喊:“人呢,你们去了哪儿?阿多木,阿多木,你在哪里?”
无声无息,唯有苍穹下的苍鹰盘旋、俯冲,草原鼠惊恐地逃窜。
雁儿疲惫地再也走不动了,野风吹乱了她的发梢……
太阳已偏西,雁儿还行走在戈壁上……
终于她走不动了,瘫坐在地上……
雁儿在念叨:“我的儿子呢,阿多木——,休屠王呢,若褆——”
戈壁无边无际,雁儿孤孤单单一人行走。
一声凄厉的苍鹰啸叫,雁儿胆怯,仰望。
雁儿不禁大喊,站起:“阿多木,阿多木——”
荒野地,夜幕沉沉降临,星空渐渐明亮起来。
雁儿几近绝望……
远处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在空旷下显得格外凄厉。
四周空漠,夜色下,不远处出现绿莹莹的光点。
神情恍惚中雁儿恐惧地退缩:“狼,狼……”
几只狼从骆驼刺后面闪出,扑了过来……
马蹄的疾驰,诸多箭羽在飞翔……
狼中箭倒地、凄嚎……
若褆和一群卫士纵马而来。
雁儿顿感天旋地转……
若褆从马背跳下,抱住雁儿急切呼唤:“雁儿,雁儿……”若褆抱起雁儿:“汉军撤退了,走,咱们回家……”
雁儿的口中还在叫着:“若褆,救我,阿多木,阿多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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