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焉支山里,茂密的林区,大多树木还未发芽,地上的草叶依旧枯黄。

放羊人搭建的茅草棚半敞开,雁儿和两个侍女为躲避战火缩在里面。

一侍女说:“这都三月了,天气还不转暖。”

另一侍女归拢柴草想点起火堆,被雁儿制止了,“别,一冒烟就会被看到,忍耐些吧。”

侍女只好作罢。

雁儿在为儿子担忧:“不知阿多木他们咋样了?”

旷野地,在汉军的一路追击下,身上有伤的阿多木带着奄奄一息的兰竺继续往前走。

他们歇息在一条干涸的河道里,眼前是焉支山东麓空荡荡的原野,低矮的植物和疏草荒芜着。没有昆虫的鸣叫,四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阿多木的身边是满身鲜血的兰竺,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阿多木王子心里不舍。

兰竺的脸上毫无血色。

阿多木轻声呼叫:“兰竺,兰竺……”

兰竺极力睁开眼睛:“阿多木……”

阿多木望着:“哦,兰竺,你醒了。”

兰竺也望着:“我,我怕是再,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阿多木伤心欲绝:“不,兰竺,我不能没有你……”

清冷的野风在林子里出没,地上的枯叶在走动。

兰竺瑟瑟发抖:“抱紧我,我冷。”

阿多木将她拥住:“兰竺,坚持住,我带你走。”

兰竺说:“我不行了,你赶快走,去到牧民那里找些草药,治你的伤……”

阿多木说:“我没事,能挺得住。”

兰竺说:“别管我,你去找山丹吧,让她来做你的阏氏,我不能陪你了。”

阿多木摇头:“不,我不能扔下你,走,现在我们就走。”

因有肩伤,阿多木把兰竺往马背上抱时疼得直咬牙,满头大汗。

太阳下,马儿驮着阿多木和兰竺重新上了路。

天空阴云密布。

不知过了多会,阿多木依旧骑着马行走在路上。他怀里抱着兰竺,兰竺已经死去。

阿多木一脸悲怆:“兰竺,你是为匈奴而死的!是为我阿多木战死的!战争容不得女儿娇贵,可你原本就没有娇气过。啊,兰竺——”

清风悲鸣喧嚣,一阵细雨纷纷而起,山岚扯起的雾霭把天地包裹得朦朦胧胧……

马背上,阿多木怀抱兰竺往西而去。

马蹄奔驰……

到了弱水河畔,湍急的河水漂浮着树枝杂物向北奔流。

阿多木停下,从马背上托抱起兰竺,一步一步走向河边。

涉进水中,阿多木不舍把兰竺交给了清澈汹涌的弱水……正值祁连山冰雪融化的季节,滔滔的水流一路蜿蜒北去,宛如一条晶莹的飘带,承载了匈奴人几多悲欢离合、兴衰存亡,把梦留在了一片亘古旷远的碧海云天中。

眼望流失的河水,阿多木悲通地冲天狂喊:“啊,啊,啊——”

他不知道匈奴军怎么样了,更不清楚母亲是在焉支城还是逃了出去。

过了许久,上了岸的他折返往回又纵马奔驰……

此时在北山谷地,汉军包抄围住匈奴士兵。短兵相接,刀光剑影……

左翼方向李郁郅所向披靡,匈奴纷纷跌落马下。

另一侧若褆渐渐招架不住,仍在奋力抵抗。

在边上负责策应的赵辛往西边了望,眼看天向黄昏,仍不见援军到来。

赵辛骂道:“看来浑邪王是见死不救啊!这老混蛋!”

起风了,刮起暴风,尘土滚滚,沙砾扑面……

赵辛杀过来帮若褆阻挡汉军将领的纠缠,并大喊:“王爷,快撤,这是好时机!”

诸多护卫逐渐向若褆靠拢,顽强抵挡,且战且退,借黄风迅速撤出阵地。

冷兵器列阵战斗中,想杀伤有盔甲有兵器的精锐士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能截断对方的粮道,那就会严重动摇对方,导致对方溃退,从而取得战斗的胜利。匈奴休屠王的粮草被何东给点燃,随后他听从军师赵辛的谋略撤进荒漠保存实力是明智的选择。

一些在风沙中迷失方向的匈奴军随之溃散逃命。

远处督战的姬平阳看得清清楚楚,眉宇拧紧。

有将士前来禀报:“报告将军,休屠王借大风向右逃进了沙漠。”

姬平阳疑惑不解:“都已经形成包围态势,可右翼敞开,公孙袤呢?”

将士回应:“没见到公孙将军的人马。”

姬平阳愤怒攥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公孙袤迷路了。

当迷路的公孙袤率领一队人马从沙漠里钻出来,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南包抄过去,几个时辰后,他们看见了高耸的焉支山。

缕缕青烟飘忽,公孙袤用手一指,汉军士兵悄然往密林深处进击。

林中的茅棚里,站在门口的雁儿一脸愁容。

透过树的缝隙,公孙袤的目光停留在雁儿身上,少女时代的雁儿闪现在眼前……幻化中,少女雁儿回眸一笑……

雁儿说:“不行,这外面的情形什么都不知道,我得出去看看。”

待她和两个侍女从森林里走出,她们没有觉出身后有几个尾随的汉军。

公孙袤确认她就是少年时代那个会吹箫的雁儿,不禁叫出了声:“雁儿……”

听闻有人叫,雁儿转身望去,在盔甲下的公孙袤脸上她渐渐辨识出他少年时的模样来……

雁儿说:“你到底还是来了。”尽管她在极力控制,但能看出,她还是有些激动。

公孙袤说:“从漠南到漠北,从大阴山到匈奴龙城,我四处在寻找你,可就是无法找得到。雁儿,你知道吗,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雁儿说:“程崮告诉我,迟早你会来……”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唯有双眸的凝望中的心声是最真实的——既然留下你的爱恋,你就是我永远的挂念。就算你今日回还,我们终究是梦难圆。多少次期盼相逢的离欢,只因我荒芜了诺言的兑现。你我之间泪眼相看,爱却成了过眼云烟。冰雪融化流逝了我的梦幻,几番挣扎守不住爱的誓言。无情岁月灼痛了多少星月缠绵,花开花落唯有爱化作彩蝶漫天。

无需说什么,既然焉支城被汉军占领,雁儿只好跟随公孙袤回到她的后庭大殿。

此刻,当前来驰援的浑邪王兰诺得知焉支城已经丢失,知道颓势不可逆转,索性率部掉头回转,不然弱水以西都会被汉军占领。

焉支城已是一座空城,王宫神龛里的“小金人”成为汉军的战利品。

街面上除了汉军,别无匈奴人。大堆的火点起来了,士兵们在火上烧烤羊肉。

林地边上,一架秋千的冷风里轻微晃动……

安排完军务,公孙袤进人雁儿的殿里,一个侍女把一些吃的摆在桌几,退出。另一侍女端来酒樽,放置斟满酒水,也退出。

只剩雁儿和公孙袤两人。

雁儿说:“坐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让下人备了些酒肉,既然到了我的门上,你就是可人。”

公孙袤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能拂了妹妹的好意,我这个‘客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端起了酒樽。

“我陪你。”雁儿也端了酒樽。

两人对酌,公孙袤不禁多了感慨:“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与你重逢的情景,绝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场合。”他抬头打量殿内的陈设既所有的一切。

雁儿也感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谁料想你果真来了。当年程崮告诉我你会来的,还真是这样。”

公孙袤说:“起先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过了很久才有人从朝那那边过来,说你被匈奴人劫掠到了漠北。我曾做过一个梦,看见你在空旷的野地里奔跑,你惊恐地呼叫要我来救你,有狼在追你,我似乎听见了你的尖叫,惊醒过来才发觉是一个梦,吓得我一身冷汗。”

“看来你还牵挂着着我。”

“当然,你是我妹妹,就和芹儿一样亲。”

雁儿疑惑:“芹儿?”

公孙袤解释道:“就是跟程崮一起走的那个芹额儿,还是你放了他们。”

雁儿惊呆了:“你是说阿依是你的妹妹?”

公孙袤点头:“是的,她的名字叫公孙芹。”

“天呐,这也太巧了吧。”

“她现在长安,我见过两次,一说起她的雁儿姐姐就泪眼婆娑,你是她的恩人。”

雁儿算是彻底明白了,并告诉公孙袤:“她和程崮还有个孩子,为了防止程崮逃跑,他们就把孩子放养在草原上的牧民家里。我放走程崮后,我后来托人找了,但始终没能找到。”

“我听她说过,芹儿每每想起这个孩子就掉眼泪。”

“母子连心,我想会找到的,待我以后再打听。”

雁儿给公孙袤斟酒。

公孙袤端起酒樽呷了一口,望着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还好吗?”面对这位丰腴的夫人,他心里涌出一缕说不出的滋味。

雁儿说:“当我从程崮那里得知你的情况后,我有过期待,但又不希望在与你相见。我没法告诉我的真实想法,我很矛盾……”

公孙袤说:“我能理解。自从李郁郅在黑石城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了你确切的下落,我始终相信有朝一日会见到你。”

雁儿说:“可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雁儿了,我是休屠王的阏氏。”

公孙袤说:“你是被他们掠夺来的。我要带你回长安,一定要带你回去。难道你忘了朝那,忘了父母吗?”

雁儿心头一震:“我爹娘还好吗?我原先做梦老梦见他们,也梦见……”当着他的面她没有说出曾经有过的思念,稍停顿了下,又说道,“……时间一久,连梦也没了。”

公孙袤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眼含深切期望:“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过朝那,军务忙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找到你,和你一起回去见爹娘,可我始终没有做到。现在你就在我面前,雁儿,该当回去了。”

“当年在黑石城,我以为郁郅哥会带我回去,谁知……”雁儿有些难过。

“你别怪他,他肩负使命,要救皇上……”公孙袤解释。

雁儿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怨你们。”雁儿有眼泪流了出来,“看见你我很高兴,可同时我又害怕见到你们,因为匈奴人与汉军为敌,水火不容,我担心儿子……”她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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