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长安已经热得人坐卧不宁。眷礼殿的冰扇供得最早最勤,却依然拦不住李才人私下串门偷凉的脚步。毕竟是丰州来的“蛮夷”——宫人们曾如此嬉笑:只怕见惯风雪,不识酷暑;瞧抬进宫那一箱箱随身衣物,全是厚实衣衫,竟无一丝清凉风情——这李才人今后要得宠,只怕难咯!如此这般的戏弄却没能持续太久,原来那狐裘夹袄沉重,是内里满当当塞了银票;流水似的恩惠自眷礼殿发出去,各样别出心裁的冰点也就该跟着送进门来!
李才人纵然新近入宫,自小却是听着兰县令和赵夫子那些京城故事长大的。据说皇城是眼漩涡,又是金碧辉煌的监牢。人人藏着百八十样心思,别看当面其乐融融,背后各有阴招。父亲所以很不乐意放她离开,甚至自责悔愧、连日愁眉不展:“秦秉正伏法,燕贼大败,西受降城光复……这些本都是喜事。为父一州刺史,又兼定襄道行军副总管之职,却实是一无所成,恬受天恩……却为这些所谓丰功伟绩,只怕,要将我女儿舍进宫里!”
李通所料不错。皇帝弃了世家大族千金贵女不要,反将她这丰州刺史之女点名封了一等一的才人,赐居在眷礼殿——褒奖功臣之心实在一目了然。陪同而来的弟弟含泪把她送进宫去,一路忧心挂念,也碎嘴说个不停:“前些日子中选……那时说是好事!可阿姊去那些所谓盛会,众口一词在那是非颠倒——五体不勤的倒有脸指责人木棠姑娘!阿姊那时多嘴两句……往后宫中,这些妇人也如此为难阿姊……那该如何是好!”
可是宫门开启,宫门两阖,转眼间就是另一片天,丰州积云重重当真被抛在身后,一丝阴影都不曾留存在她肩头。或许是琉璃瓦闪亮,朱梁高阔,其下穿行宫人似彩浪朵朵……丰州的姑娘一步步走进眷礼殿,就是真个沐着了盛夏阳光!所有的畏惧、忧虑——那些霉灰气儿,蒸腾了,消弭了,无所遁形。就连从前挑剔着木棠那么些尖嗓子,如今换了腔调也说妮子年弱可惜。果然都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至高无上的兴明宫,理应缠绕着一团和气,入眼满是笑脸。李才人投身其中,自然谈笑不断,岂有闭门杜户藏头藏尾之理?
入宫来没多久,国之大幸:林才人诊出身孕,行将加封良美人——据说是为防去岁杏御女一尸两命之祸,太后特赦恩旨。而在此之前,据说林才人唯恐搅扰太后养病,宁肯自己受苦,也不欲向庆祥宫声张;只贞宝林每日前往看顾——不愧是一家姐妹,何其情深意厚!后来有馨妃出面昭告了喜讯,陛下三五日来便在露华殿安歇。好人该有好报,馨妃娘娘若能凭此也怀个龙裔,其父郑邑之困,岂非立时得解?
郑廷尉究竟是否清白,又犯了何种不赦之罪,李才人不得而知。正如秦秉正如何罪该万死,她不过也就听父亲酒后抱怨,自己便已然胆战心惊。最好世间无祸,家家和乐——郑廷尉若能平安,太后病气或也开解一二!
却这之后没多久,庆祥宫便恢复了每日早起的问安。太后娘娘如今大好了,瞧那一双初生皱纹的眼睛,何其神采奕奕!免了堂下众人行礼问安,赐座赐茶又何其慈眉善目!便就是颤颤巍巍如慧才人赵伶汝,还得了其后入殿来的皇帝陛下格外关照哩。
这是李才人第一次得慕天颜。大梁的皇帝,和赵夫子口中至高无上那么个化身一点都不一样。他是个人。李才人首先得以笃定。还是个柔软、可爱……沾着太阳热乎气的少年郎。他有笑,止不住地、从心底浮现到嘴角;言谈间逸兴遄飞,和总阴沉着眉毛的荣王殿下竟不像手足同胞。(未出阁前,李才人曾在屏风后偷瞟过后者几眼;因害怕那深不可测的重瞳,后来一整晚没睡好觉。)能得如此夫君,实在祖上积德,三生有幸!
同居眷礼殿的福宝林也这么说。“再等才人承宠之后……这些话儿,妾也不敢妄议。”瞧她,这么弱的身子骨,还不间断吃着药呢,为人却这样谦和;甚至主动提议等圣驾驾临那日,自己会彻夜回避,以免新人不适。“……惠仪宫、露华殿……妾去哪处都可。后宫之中尽是姐妹,有什么麻烦的呢?”
李才人所以泪光熹微,受宠若惊就此结交了这位“姐妹情深”代表人物。由福宝林引见,宫中诸位主子娘娘又是个顶个的和善好说话。新人们聚在一处提及,纷纷是感念不已。“我和李才人,都是边陲之地、千里迢迢进的京。父母多少叮嘱,谁想竟有此幸!”白州刺史孟诚祖之女孟拂真一面挨着李薰,一面坐着同在延盛宫的柳宝林,是给左边添点茶水,又给右边加枚果子,还不时向对面点头附和,仍不忘低微姿态,“……是呢。良美人是有福之人。馨妃娘娘更是,光是那般花容月貌,便让人自惭形秽;昨晚上还给延盛宫送来许多补药……实在是我这灰头土脸的,给人看笑话了!”
“白州是鱼米之乡。孟采女生得精细,何必自谦。”柳宝林向来惜字如金,唤人又喜欢连名带封位的叫,表情更寡淡,李才人却知道那一颗心是热乎的;这不半月有余,已经将孟拂真照顾得白了好些?[ZL1] 慧才人赵伶汝一旁跟着倒是有笑——毕竟本是去年的秀女,待人接物格外大方,也不在乎和她们这些新人聚在一处有失身份——瞧,这便是李薰夜夜好梦的所在。连点头之交的如采女,都曾主动侧身让道,盛宠却不骄矜哩。
唯一让李薰有些过意不去,便是宫里新多了她们这些宫嫔,奴才们格外忙碌,已有两个初四顾不得出宫。早先发下去那些银钱还不够;下一回七月初四,她要提前说好了,眷礼殿阖宫得准了恩假,放宫人回家省亲去。毕竟皇城大内,谁都不可小觑。前有木棠(或许如今该称呼一声陇安县主),后有如采女,下一个一鸣惊人的,又会是哪名奴婢?
高枕无忧着,就像那观戏的看客:李才人有些兴奋,实在好奇。她毕竟不再是蛮荒之地的儿女,早就忘了朝不保夕之恐惧。宫墙逾过,汲汲营营是太多的无可奈何。辗转难眠的夜,从来也不止于一个徐弥湘。
杜桃灼做回宫嫔高升了采女,徐姑姑却跑腿忙碌照旧还是小宫女。挨了更多的白眼,听了更多的奚落,刷锅洗菜,夜以继日还是这么些无意义的粗活。太后冲揽大权,私相授受之风气死灰复燃。花钱买清闲的可以趾高气扬将她撞至一边——这回泼了水,下次险些摔了碗。新入宫五位贵人,杨华却不知去向;别出心裁的好脑子锈钝生了灰,甚至不记得初四是出宫的日子,体己钱便是打不过被抢去,也不肯买一个平安。“我姐姐新嫁。”她放弃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有朋友生病。”当然也不能提及木棠名号。若是六月的生机再错手放过,便只能等七月初四……还有好久呢!她大抵也是烦了、倦了,又不晓得闷头苦干的出路在哪里。那家生鱼脍店热火朝天的烟气寻不到,她再次想要退缩。“钱我不要了。”到头来只是这样假装潇洒,“那个木头狐狸,你们还给我。”
“徐弥湘有情郎!”不识相的立刻发散;下一瞬,灶台上案板打翻,一把菜刀直愣愣就贴着她胳膊擦过,“哐当”倒在地上,有好一会儿寂静无声。苏以慈有一把远胜于此的匕首,吹毛得过,砍铜剁铁;只可惜传到她这深宫妇人手上,算是埋没。“不能失了手感。”将门虎女这么说,曾将一个削好的狐狸塑像塞在徐弥湘手里。“偷鸡摸狗,神出鬼没:嗷嗷嗷,是好意头呢!”
御膳房将要响起的尖叫或怒骂一时俱被生生咽回。闻讯赶来的掌事姑姑更得将那木雕擦了又擦,却只字不提将银钱一并追回。“……以为有了个靠山……虽然是皇贵妃,却还不如良美人呢……”这样的话悄咪咪藏在洗菜声切肉声炒菜声里,又冰凉刺骨、又锋利尖锐、还火辣辣飙着油扑着烟,教人如何忍受?徐弥湘擦掉不多的泪花,回过神定下心的时候,已然是走到了令熙宫门前。曾算半个私厨,此地不少出入,而今往来宫人竟陌生:说是放出去一波——随吴萃雨一起;又新布置一批——在皇贵妃离开审身堂之后。“可主子也不叫近前伺候。”闻听徐弥湘原是旧友常客,那明显是今年才进宫来的小宫女儿按着胸脯就喊阿弥陀佛,“今儿个更是,午后就关起门来,到这太阳快落山都没人敢去冒犯。”她接着要压小声,眼睛还吓得滴溜溜乱转,“到处都是兵器。主子凶起来——我曾听说,要杀人的!”
苏以慈?不过一样深夜难眠人,离乡落拓客。对此无稽之谈弥湘当不屑一顾……可前进的脚步几经踌躇,却欲转向退后。木棠姐姐据说要做了县主;皇贵妃对自己的好意更被同僚看在眼中;往后的日子总不能比现在更苦,说不定过几天,也像桃灼一般官复原职,她还是徐姑姑……这样想着,有一个身影却大步流星身旁抢出。“令熙宫小厨房如果缺人……求您给一个机会!让奴婢试一次!若不成,奴婢甘愿就此遣散出宫!”嚼着眼泪做死缠烂打,叩头连连乱发宏誓大愿——是送给她金项链的木棠姐姐,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今儿说来幸运。金项链尚且贴身藏着,不曾叫那群混账搜去;可日渐炎热,她徐弥湘难道还要做偷鸡吃的狐狸,四下躲躲藏藏?
虽是狐狸,未必不能看家护院。不想出宫嫁人,御膳房并非长久之计。徐弥湘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叩门、又通报,那动静或许粗鲁,声音总之不小,若非贞宝林出门去看了姐姐,她当场就不得好死。可是正殿内很安静——却又不是安静。小小的呜咽声挣扎努力,半带哭腔,满含绝望。回身喊来的两个小内侍谁都不敢撞门。徐弥湘皱巴着裙子从窗内翻入时,被捆在床上那掌事姑姑已然挣脱了堵嘴之物。来不及喘息,她听得一声大叫:
“……快拦住……!主子!要逃宫!!”
——————————————————————
六月初四这日黄昏,庆祥宫后殿内,如采女正在接驾。名义上虽做回宫嫔,难得这丫头常怀孝心,不忘恩情,仍旧伴于太后左右,还尊马静禾做师傅,皇帝不召见的时候好似还是个小宫女。有人赞赏她知道进退,有人嘲笑她烂泥扶不上墙,但她知道,正是这点小心翼翼的前瞻后顾,才使自己在新人入宫、良美人有喜之间仍赢得了陛下格外的在意。不用问彤记房仔细计算次数;就连馨妃都按捺不住,昨儿早安晚安后都拉着她说话,方才午间还邀她同桌而席呢。其实也不止她一个走运,这时节毕竟万岁高兴,那兴明宫便是人人志得意满。杜桃灼有时候替太后诵经上香,都忍不住想偷偷祈求:要让木棠姐姐好得慢些,再慢些。
皇帝并非幸灾乐祸。不,比那个要复杂好些。木棠姐姐一病,荣王殿下就显出六神无主那些慌张无力。调派全国杏林高手:陛下大权在握;帮忙供经多番宽慰:弟弟一派诚意。有所为能做哥哥依靠,同风雨还能共患难——难怪他近来朝气蓬勃,简直像公鸡抖擞了羽毛!杜桃灼所以要劝陛下再布恩德:“木棠姐姐就算加封县主……那样繁冗的礼数,她现在的身体,只怕经受不住。”如此细致考量由她这个“李木棠好友”说出,岂非也是她赤子心肠?陛下挂念哥哥,她担忧姐姐:夫唱妇随正当如此,赶明儿家里还得添口人丁,再挪出庆祥宫,她便要做那一共主位。
“还是小桃心思恪纯。”皇帝绾了她的鬓边发,遐思带笑。杜桃灼本该立刻翻身而起、惶恐谢恩——即便她还身在庆祥宫,太后正把持门庭。可那毕竟是个病人,年华更是不再。后宫前朝,总得仰仗面前年轻帝王:这个道理,馨妃和她一样,就比其他人清楚得多。所以杜桃灼此刻本欲替露华殿说些好话。例如是林怀思放心不下;馨妃有个主意之类的……但她没来得及张口,内侍监常福很不是时候地闯进来,那便一定出了大事。杜桃灼马上滚下床就要告退,纤细脚腕却被皇帝一把捉住。
对面那抹意乱情迷的笑迟迟不曾收起,就像对常福所言满不在意。桃灼真怕自己得开口:“皇贵妃娘娘、一定不是故意要逃宫……是不是、苏家、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亲自去看看!免得无可挽回!”不能这么说。更不能跟着谴责。做什么非得让她听到此等秘辛,真是要命!从前吴萃雨在那时候,令熙宫虽日夜鸡飞狗跳,但也总不至闹到这地步……甚至吴萃雨还是她见过的,面上看着颐指气使,却是个有条有理的好姑娘,撵出宫去实在可惜呢。
再过几天,吴萃雨便要出嫁。
亲事定得急,苏家说实话也有些过意不去。生父吴尚跟随靖远安抚大使苏钦远在楚国,一来一回路途遥远,甚至等不及一句首肯。“我嫁了。”是吴萃雨自己拿了主意,“我出宫了才觉得……嫁给谁,都比那座皇宫自在、安全……我知道这些话我不该说。可说实话,我把以慈,看成是自己的妹妹;恬不知耻的,也将诸位当作亲人……”
一家人当然不会追究她被监门卫拿住,泄了往来信件;喜事布置却也不太积极,好似并无娘家人的热情。“左武卫仍旧没有消息,楚国内情不明……万一那太祖当真如传闻一般已然身死……”
“眼下多事之秋。”吴萃雨点头,“我知道。”
“……就怕,她不知道。”
几乎没过多久,苏家日夜忧心的变故终究要发生。苏以忠心有灵犀一般,几乎能看见妹妹那双一往无前的双眼:曾经她就是这般一马当先擅自出城掠战;又曾愣头愣脑单骑先行,从阳关闯回长安家宅里来;哪怕加入永王府,有一晚,冲破夜幕也是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吆喝着驾马逾墙跳入:“马是抢的,我逃跑了。我回家——不是回门子:我想哥哥了!”
不良于行的苏家大郎彼时已受不住妹妹大力的拥抱撒娇;此时此刻,黄昏日落,天降欲雨,他这心如擂鼓可还受得了宫内行将传出的噩耗?
云层聚集,徐弥湘卖力地奔跑。即便来不及,即使拦不住……
橘色半臂裙襦已在敬德门等待了太久。
吴萃雨当日或从此门离开?苏家送来的新人或从此门而入。替代做了令熙宫掌事姑姑的,虽然年长周全,原来也经不住刀剑恐吓。苏钦身在何处,朝中出了何事……将门虎女一点点撬开了那本该紧闭的嘴巴。至于同采访使一起匡扶正义;或去关外接引父兄——如此这般荒唐念头自何而起,苏以慈敬德门外等待已久,却到底说不出。“总有一日,皇权稳固,爹爹接你回家。”总有一日就是今日,没看见而今皇帝与荣王何其兄友弟恭?燕国称臣,后宫有喜,大梁江山若还有不安定,那就是各州各道的蛀虫,和摇摇欲坠的楚国同盟。虽绑了掌事姑姑、偷了人衣衫令牌,苏以慈居然还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连敬德门监门卫接信离开,出入暂停,她也乐呵呵就等着,全无一丝警惕。
所以活该比她还要怡然自得的声音贴耳根响起;回过头,打眼撞见是那样一个喜滋滋乐陶陶的白面少年。未及反应,明黄衣衫已经捞过她橘色的袖口:
“有好事。”他真的在笑,并非阴阳怪气,难得春风化雨,“小慈,跟我走。”
六月初一,皇帝驾临荣王府。仓皇接驾一众人等,唯独缺了那最擅随机应变的亲事典军。是不屑一顾、有意抗拒?是别有用心,图谋在侧?
非也非也。六月初一,乃曹文雀生辰。
在这之前的日子,多少已称得上舒心。大理寺旧案无一错漏,范自华原来私德有亏,公务却坦坦荡荡、甚至格外专精。就连郑邑手里出问题的几桩案子,也还在御史台复核压着,远不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包庇族弟、侵吞田产——那更是郑邑娘家亲房仗势欺人。有皇帝从中转圜,就算革了其廷尉之职,太后也不曾透露出不满之意;甚至或许——这是荆风猜测——她还得为自己母亲叫个好哩。“她父亲曾是骗子。她母亲出身商户大族。执意下嫁,被逐出家门——即此次仗势欺人之门庭。”三言两语,他将旧日恩怨说明,“重审旧案,三省集会。尚书令吕尝,中书令李蔚,还有……”
“侍中,是殿下。”文雀堵了人不许进门,轻咬嘴唇似已有些不耐烦,“难怪典军老爷乐得眉毛开花。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人,往后要做什么,一路畅行便是。只怕连带您这位亲事典军的位置,也水涨船高,难道再是小小女子高攀不起?是了,一个殿下,一个陇安县主,一个典军老爷——只怕未来还要接管左卫?独我平头百姓一个,无人问津,也是该的!”
“李攒红姑娘送了礼。”荆风也不往里找寻,也不急着进门,就在那欲言又止的位置一本正经,“为了木棠、陇安县主?”
曹文雀眉毛一掀:“如何就不能是我自己的朋友?”
还是前次宝华山上,一个两个往药师殿去都为了李木棠。素昧平生狭路相逢,一同解救了个无家可归的男孩,便作了知交好友了。“……我为何不说?典军老爷大忙人,总归也不曾问。除了亲事府便是木棠,此时居然得闲纡尊降贵大驾光临,该是曹某,愧不敢当!”
“的确有十日。”荆风倒老实,自己掐算着把罪过便担了,“自你回府,我也不知……总怕,你不肯回来;你回来了,竟又使我、不知所措。”
曹文雀不着痕迹往门框一靠,身子骨微微软出些曲线,仰头向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荆风却好似被缝了嘴巴,继而泥鳅似的就钻进门里,裹了她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去!可惜女人心海底针呐,实难琢磨;这要不了多久,亲事典军又得被囫囵丢出门去。回头李木棠若问呢,她还敢理直气壮骂句“空欢喜一场”。赖不得别人。文雀这日大汗淋漓自演武场回来,李攒红那份贺礼旁边大剌剌还摆着只鸳鸯荷包。有道是铁树开花、枯木逢春,难道榆木疙瘩终于开窍?沐浴焚香,几乎是翘首以盼了;沽名钓誉的主儿非得等到入夜才登场,是两手空空借了人大镖局少镖头的好意,光明正大做了回登徒浪子。“……荷包……我也喜欢……”她且还醉里娇羞呢。对面或许阴谋得逞?直言快语就问:“什么荷包?”红鸾帐里难怪闹将起来,亲事典军败退连连,不意就打破了李木棠精心送来那碗酸豆水——算是他唯一功劳,却不足以保他留下过夜。
“那、是你父亲店里的……你父亲还活着!”木棠会这么张口结舌。
“我一直都知道。”她会这么满不在乎。
满盏热茶一饮而尽。苦,涩,却如何比不上那一盒白嫩嫩的豆腐,一罐白亮亮的豆浆。千里迢迢从渭南送来,如今碎在地上,该和亲手制出此物的父亲一个下场。“我爹当然活着,我从来没提起他么?那家豆腐店还活着,我娘指不定也活着,而且还活得很滋润。那样很好。他配不上我娘,或者我娘配不上他。随便如何,反正与我无关。”
想当初,就是在东厢房,就是在这张床上,她劝说痛失生母的木棠时曾提过一句不受亲姑姑待见的过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姑娘重金托郭爷接人前来,亲人团聚,却原来才发现她身家之谜。典军老爷此刻还在窗户外蹦跶,把个影子在窗户上搅个一团乱麻。“你母亲离开,不是你的错;你父亲怪罪,更是他们配不上你……”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