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的甬道修筑得十分宽大,足够四马并驰,两旁点缀着不少花木,院内的剑阁层楼也建的气派,算是对得起堂堂太尉这个称谓,但若是放在举目皆是豪宅的漳凌城内,这一点用度便算不上什么。或许是蔡茂足够聪明,不去用恢弘的私宅来彰显他位极人臣,尊宠傍身的官衔,相比之下,帝都内,外戚同男宠一族的宅院一个比一个夸张。
寅时未过,天光昏暗,蔡茂卧房内的烛火便已燃起,府上信差们手中捧着各地汇集的奏章候在太尉的卧房外,等内侍传话方可进入,蔡茂已过不惑之年,平日里,只能睡上四个时辰,
身为太尉,每日的公务繁重至极,文书往来不断,虽说皇权旁落,后党权倾朝野,但沈皇后却对处理政务从不在心,日日想的是同男宠及时行乐,作为皇后心腹,朝堂内外大小事物全部都要靠蔡茂一个人来支撑。只要她治下这个庞大帝国不出乱子,她便可以一直放任逍遥下去......不知不觉中,蔡茂执掌这个帝国已经十个春秋,微微烛光下,两鬓生出不少华发。
由于刚刚睡醒,他一边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一边端正衣冠,盘腿坐在在一张花腿矮桌前,一名小信差将一卷案牍落在桌上,蔡茂眯起眼看着案牍上细小的排字,刚刚还睡意朦朦,此刻陡然一惊,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
“这份旨意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他声严色厉的朝着旁边站着的小信差问道,信差被他突然高了八度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忙低下头答话
“昨,昨晚亥时,宫内府的刘公公送来的”
“哪个刘公公?”
“就是,就是刘温正,刘公公”
“你看清了?是刘温正?”
“这个.....”小信差微微迟疑了一下,脑中不停的搜索。
“到底是不是刘温正!快说!”蔡茂突然扯起嗓门大喊。
小信差跟在太尉身旁已有三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动肝火,吓得双膝跪地。
“应...应该...是刘...刘公公,本人”小信差哆哆嗦嗦的答道。
蔡茂心头一阵悸动,一屁股坐在地上,蔡府的老管家听到主子在屋里大嚷,赶紧推门进屋。
“药,快拿药”蔡茂坐着,一只胳膊支撑着地面,满脸煞白,一只手捂着胸口,旁边的小信差想要上前去扶,又怕再次冒犯到太尉,平白无故的怒火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游移不绝的跪在一旁。官家赶紧拾起桌上熬制好的汤药端到蔡茂的嘴边,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将药喝下,额角渗出不少汗珠。
“大人,您不要再这么熬了,您看您这些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这么下去怕是身子骨要垮啊!”
老管家拍打着蔡茂劳损的脊背一边劝道,一碗安神的汤药下去,蔡茂的心绪平静了些,他扶了扶胸口,指着桌上的文书嗟叹道
“沈萱这女人是想把我大晋的国库彻底掏空啊!”
官家瞟了一眼罗列在案牍上的文书,蔡素来事事亲躬,尤其在朝政上从来不容身旁人有半点染指,官家身在蔡府多年,说话办事,自然懂得规矩,不敢在本家老爷面前大张旗鼓的去翻看朝廷文书,但仅仅是一瞟,便发现了惹得蔡茂心悸的哪一行文字:......拨现银四百万两,建鸾凤阁之用......
“天朝不幸,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奢靡无度的夫人当道!这么多银子足够养活一支玄隼军了!”
蔡茂平日里谨言慎行,如今竟冒出这么多对皇后的不恭之词,身为官家不免有些紧张,他刚忙将小信差撵走,轻声对着蔡茂安抚
“老爷,您还是少说两句吧!隔墙有耳啊”
蔡茂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不安的说
“瞧着吧,从这件事起,以后朝廷上必是另一阵血雨腥风!”
王禄之穿行于熙熙攘攘的闹事,不少街坊熟人同他招呼,他也是潦草的同对方挥了挥手,继续赶路,午间已过,浓浓暖阳照耀着漳凌城,照的人慵懒,路口卖茶水的小贩眯着眼,靠在墙角舒舒服服的享受阳光,恍惚间看见王禄神色匆匆的从街对面走过,便抬起干瘦如柴的手臂朝他招手
“王秀才,家里有余粮,又来送钱了?”卖茶水的小贩用一股阴阳怪气的戏谑口吻说道,王禄之斜眼瞧见他,马上背过脸去,像是在有意躲避,像是做贼一样,扭头钻进广聚轩饭庄的大门。
广聚轩算得上是漳凌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内部装潢之华贵自是不用说,饭庄平日的来客也都是帝都的达官显贵,楼内共分三层,一楼大堂是供给商贾小吏设宴招待之用,大堂内遍布酒红色的檀木方桌,前堂设有戏台,来此吃饭的食客可以一边想用美酒佳肴,一边欣赏表演,为了迎合贵客们的口味,饭庄砸下重金请来南国名媛亲自登台,戏从午时三刻开始,一直延续到子夜,同天登台的戏子换了一拨又一拨,为吃酒的客人们助兴,闹闹哄哄。
二楼设有雅间,专供三省六部大员所用,相比大堂此处要僻静的多,没那么些猜酒划拳的娱乐,官员间会客谈事大多喜欢在闲适安僻之处,想要听戏,拉开幕帘,手扶栏杆,可以看到楼下戏台,视野极佳,想要谈事便拉上幕帘,低声私语,每个雅间门口都会挂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个避字,饭庄的老板懂得规矩,贵客只要拉上幕帘并将“避”字朝外,传菜的婢女侍从便不会再往里进,而是躲得远远,直到幕帘被拉开。
朝堂之上无数笔交易:军机要务,人员任免,都是在这些幕帘后完成的。
虽说饭庄的获利多来自于一楼大堂和二楼雅间,但饭庄之所以屹立漳凌百年而不倒,这其中的门道儿全在三楼。
饭庄西北角设有一扇低矮的后门,正对着一处巷子拐角,巷子一头通向闹市,里面狭窄不堪,仅供两人并行,后门门口设有宫内府守卫一名,巷口设有暗岗,一老翁终日泡在对街的茶摊上,一边和卖茶水的小贩家长里短的攀谈,两眼却时常盯着巷口。
从后门进入的宾客可以顺着特设的楼梯直达三层而无须穿过大堂和雅间,不为外人所见,二楼到三楼的通道由宫内府四名亲兵卫队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贸然硬闯。
三楼设有一个主堂四个厢房,所有婢女都需要经过严格盘查方可进屋服侍贵客。每逢来人,饭庄老板都要为三楼单独设灶,不同一二楼混用,平日里,前来光顾三楼的宾客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王禄之步履匆匆的进入大堂,小二见到有人进屋,本能的低头弓腰,上前恭迎,却见来客是他,刚刚略带紧张的仪态立马松弛下来,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楼上”小二将抹布往肩头一搭,斜眼瞟了王禄之一眼,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王穿过乱糟糟的大堂,戏台上正上演一出大戏正逢高潮,邻座的食客们看到这里,纷纷惊呼而起,拍手叫好,口水四溅,果皮横飞,王的裤子上蹭满了花生皮,他满脸焦虑的穿过人群,眼前的热闹与他毫不相关。
行至三楼的楼口,一名虎背熊腰的宫内府卫队士兵将他拦住,他赶忙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榆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装了一只通体油绿的螳螂,那螳螂一见光,立马抻开布满锯齿的双臂,两把利刃遍布勾刺,气势汹汹,摆出应战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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