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夜晚本该是阴暗的，今夜的天却很亮，只是亮的有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一片片堆积在天上，像是一点浓墨晕染开来。空中猛地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是一声响雷。　　　　连烨在门内看了一眼天色，冲外面的二人叫道：“快进来吧，不然被浇成落汤鸡我可不负责！”　　　　果然，二人刚刚进屋，雨丝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大风凶猛地刮过，卷起一切可以卷走的东西，雨丝银如白线，借着风势飘飘摇摇地落下，一波接着一波，转眼间地面已经浇了个湿透。　　　　暴雨急急落下，眨眼间九离山已经笼罩在风雨之中，风声如同吼叫的猛兽，让人心惊胆战。　　　　风声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伴着归鸟的哀鸣。　　　　霜晨月猛地站起来，一把打开门，任凭雨丝打到自己身上，把手伸了出去。　　　　冰凉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白嫩的小手上，很快温热的掌心就已经冰凉。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口哨，紧接着，另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了上来，替她挡住风雨。　　　　背后传来一阵暖流，耳边是他带着笑意的责备：“那么大的雨，还知道担心别人，不担心一下自己吗？”　　　　霜晨月反手轻轻推开他，低声道：“你回去坐着，当心着了风寒。”　　　　“我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连烨笑道，轻轻握紧了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道，“放心吧，它应该没事的。”　　　　霜晨月点点头，但却依然有些不放心，指着模糊的一团黑影道：“梧桐树枝干断了，按理来说不会的。”　　　　连烨神色凝重了几分，轻叹一口气搂住她，低低道：“好吧，我带你去找它。”　　　　霜晨月点点头，嘱咐道：“你多穿一点衣服。”又笑叹道：“养只鸟真麻烦，改天还是红烧了吧。”　　　　连烨找了两件厚一点的衣服，一件自己穿上，一件套在她身上，闻言笑道：“说得也是，等过会等训它一顿了，这么乱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们都很担心孔雀的安危，它是高级灵鸟，寻常风雨根本伤不了它，因此更需要担心。　　　　大陆唯一一只孔雀现世，哪怕这是在九离山，也说不准会有哪些人来抢夺。　　　　而能轻松战胜一只孔雀的人，也必定不是普通人了。　　　　打开门，冷风就嗖的一声灌进来，瞬间打湿了酒者的地面。　　　　路小白远远问了声：“这么晚了，去哪儿？”　　　　连烨回道：“出去逛逛，有空帮我煮点姜汤。”　　　　这么大的雨，不淋湿才是怪事。好在他有伞。　　　　白面紫竹伞撑开，刚刚好够他们两个人依偎着，仿佛有魔力一般，风雨都没办法飘进来，伞内是无比的温暖。　　　　霜晨月紧紧偎着连烨，轻轻呵一口气，笑道：“这雨一下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冬天到了呢。”　　　　虽然并没有冬天那么夸张，但温度的确降了下来，落叶遍地，已经有了几分秋风瑟瑟的味道。　　　　“南边就是这样的，珉都的雨更大。”连烨含笑答道，回忆着过去的生活，“曾经有一次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水都涨了半人高，连阵法都克制不住，还是全城百姓都往高处跑才避开来的。”　　　　霜晨月听得很认真，想象着珉都那时的场面，由衷感叹道：“风雨无情，老百姓活得太不容易了。”　　　　连烨轻轻嗯了一声，揉揉她的脑袋，缓缓道：“是啊，所以当一个皇帝也不容易，拥有一方的土地也很不容易。”　　　　这是霜晨月第一次听到他为慕容泓说话。　　　　他们是敌人，这一点没错，但慕容泓的确算是一个好皇帝。　　　　连烨一件件说着那些她平时不知道的事情，而霜晨月认真听着。　　　　风里雨里，少年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有些不像是他。　　　　今年年成不好，慕容泓及时开仓放粮，救了不少老百姓。　　　　近些年上任的大臣，不管是金家还是许家，虽然心狠，但却从不贪污，那些贪污受贿之辈全都下了大狱。　　　　“慕容泓虽然心狠手辣，但他确实是一个好皇帝。”连烨的声音有些奇怪，根本不像是他平时的语气。　　　　霜晨月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到底怎么说，他是连家的大少爷，未来连家的家主，所要考虑的绝对没有现在那么简单，一举一动还要考虑珉都上百万百姓的生死，不可能如此恣意逍遥。　　　　“连烨。”霜晨月轻轻唤了一声，感觉有点别扭。　　　　连烨的手轻抚她的发丝，语调不变地问：“怎么了？”　　　　“没事。”霜晨月闷闷地回答，“可能是下雨的原因，有点喘不过气来。”　　　　连烨忽然停住脚步。　　　　霜晨月无意识地跟着走，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连烨的怀里。仰起头，她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无端一慌，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连烨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叹一声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都懂。”霜晨月低声道，平生第一次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的情绪，“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唇就被牢牢地堵住，连烨温热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带着无法抗拒的温柔。　　　　轻轻的一个吻，却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连烨把脸靠在她的头上，把玩着她的发丝，苦笑道：“你不会一直觉得我是个纨绔吧？”　　　　“当然不是。”霜晨月的手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柔声道，“我理解你。”　　　　连烨勾起唇角，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叹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些百姓，我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啊。”　　　　蓦地，霜晨月想起元绝的背影，他曾经站在落霞峰顶，指着山间缥缈的云雾告诉他，他是为了天下苍生。　　　　元绝究竟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霜晨月知道，她虽然属于江湖，却不可能独善其身。　　　　为了老人干枯的手，为了那年雪中的收留，为了火光中的番薯，她都不可能置世人于一旁。仅仅因为她心中的那颗种子，她也本能地想为国为民做点什么。　　　　只不过连烨的背景更加深厚，责任更加重大而已。　　　　霜晨月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黑夜中他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她柔声道：“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们一起走。”　　　　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们一起走。这么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千万年下来真正做到的又有几对夫妻呢？　　　　真正志同道合的知己往往难在一起，而在一起的人又往往会有分歧，很多事情不过都是妥协的结果。　　　　于千万人之中，就那么刚刚好地遇见了一个人，你了解他的全部，喜欢他的所有，同时还有能力跟他携手并肩。　　　　真是太幸运了。　　　　“如果你成为连家家主，是珉都百姓的幸事。”霜晨月认真道。　　　　连烨点点头，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我属于江湖，属于珉都，也属于你。”　　　　江湖的他潇洒不羁，有疯子之称；珉都的他心怀黎民，通情达理；而此时的他，无比温柔，灿若星辰。　　　　这就够了。　　　　霜晨月很认真地点头，千言万语一时都无法表达，只能这样怔怔地看着他。　　　　风雨似乎都不存在，他把她拥进怀里，静静感受着她的心跳和体温。　　　　远远传来一声雀鸟的清鸣，打断了这一幅美景。　　　　山背后，一个年轻人看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孔雀，苦笑道：“你怎么这么不乖。”　　　　孔雀的一个翅膀正汩汩流着鲜血，羽毛凌乱，鸟喙被紧紧握住，却依然艰难地转动着脖子，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　　　　年轻人的身上已经中了几道孔雀翎，却像没事人一样欣赏着：“真好看，你如果不要那么凶就更好了。”　　　　孔雀见始终没有人来救自己，恹恹地躺在地上，任凭冰凉的雨水拍打着自己的身子。　　　　若是在孔雀林，它早就有千万种方法来惩戒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奈何孔雀林已经毁了，它只能任人宰割，比山鸡还不如。　　　　想到这里，孔雀抽搐了两下，在心里咒骂了把自己带出来的两个人无数遍。　　　　“好了，安静一会儿。”年轻人脸上有着疲惫，更多的是发现新大陆的兴奋，“难得看见一只孔雀，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孔雀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但此时挣扎也只能浪费体力，于是很乖地静静躺着。　　　　那人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孔雀身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别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