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终于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孔雀静静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地,一旁的年轻人已经半阖着双眸睡着了。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一人一鸟身上,却都像是没有知觉一般。    若是换做一般人,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揪住那人就打一顿,但他们到底不是一般人。    霜晨月吃了一惊,扭头看了一眼连烨,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许家。”    许家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兵器只用大刀,而且是特殊的刀,和别家别派都不同。是以霜晨月看见那人腰间的刀,就下意识联想到了许浒。    连烨点点头,低声回道:“先救孔雀。”    二人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心里明白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就在面前,如果那人还感觉不到,恐怕就是个傻子了。    但那人依然静静坐在那里,气息均匀,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霜晨月先把孔雀抱在怀里,不顾一身的泥水先检查了一番它的伤势,确认只有翅膀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接过连烨递过来的膏药替它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认真把它的羽毛擦洗干净,才放心下来。    连烨凝神看了看,下了一个结论:“飞刀所伤。”    当然不是普通的飞刀,而是许家的刀。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那人浑身已经湿透,却还是一动不动。    事若异常必有鬼,人若异常,要么是高手,要么是疯子。    “走。”连烨轻声道。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还是走比较好,毕竟不管能不能走,总要回去。    他们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下了。    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懒懒在他们面前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就想这样走?”    真奇怪,许浒这种人居然还能生出一个不错的儿子,这也太没有天理了。    平心而论,对面这个年轻人长得算是眉目俊朗,境界实力也不算低,如果不是他的刀,恐怕说出来没有人相信他会是许家的人。    “你们猜我是谁?”那人又道,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霜晨月慢慢抚摸着怀里孔雀的羽毛,道:“你是许家的人。”    那人点头:“不错,任何人看见我的刀,都知道我是许家的人。”    “你是许絮还是许潋?”连烨问道,虽然他知道这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直直看向连烨,问道:“你就是连烨?”    “不错。”连烨点头。    “我找的就是你!”那人突然大喝一声,话音未落就已然腾空而起,刀光在空中一闪而过,似乎下一秒就会把连烨劈开!    连烨没有躲闪,因为根本来不及,他只是抽出剑,硬是抵了上去。    一刀一剑在空中交汇,发出擦擦擦的声音,相持不下。    那人喝了一声,猛地用力,真元暴涨,转眼间连烨的剑已然脱手,刀已经劈到伞上!    但是伞并没有断,就连弯曲都没有。    因为这是连家的宝物,可以抵挡千目境强者的全力一击。    饶是如此,连烨撑伞的手依然被震得发麻,虎口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出来,染红了伞柄。    刀光换了个方向继续落下,那人的眼睛在黑夜里很亮,带着让人恐惧的明亮,大有不杀了他们不罢休的意味。    但是刀没有落到连烨身上。    一柄剑已经抵住了大刀,那是一柄带着淡淡金光的剑,握剑的是一只秀气的手。    霜晨月出剑,却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接下这一刀。    她的境界实力略逊连烨一筹,如果不是看准时机出手,她也没有把握接下这一刀。    “你为什么要杀我?”连烨声音平静,撑伞的那只手很是有力,承光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    许家的人有很多理由杀他——因为他是连家的人,因为他参与过杀许浒,因为他政治立场不同……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解释这人眼里的仇恨。    那种仇恨,非得失了至亲之人才会有。而急急忙忙想要分家的人,是绝对不会为父亲的死悲伤的。    霜晨月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手腕翻转,抽了个空子斜削他右臂,趁着这时机退了两步。    那人就这么站在雨里,没有再前进一步,只是盯着他们看,孤高的背影有几分落寞。    许久,他轻笑一声,道:“你们很相配。”    “许灵儿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决绝。”霜晨月道,平静地看着他,“你是许潋吧,许灵儿让我们帮你。”    那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子在风雨中晃了晃,似乎下一秒就会倾倒。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很沉重,一下子压过了风声,送进二人的耳朵里。    那个照顾过连烨的少女,那个戴着面纱的少女,那个不愿意连烨去送死的少女,那个在九离阵中消失的少女……许灵儿的一生很惨,作为许浒的私生女,她并没有享受过多少快乐。    许潋看了他们半晌,苦笑道:“跟你们没关系。”    他上一秒还想杀了他们,下一秒却说跟他们没关系。再下一秒,他已经转身而去。    他走得很慢,很随意,根本不挑什么道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许潋,来喝一杯酒吧。”连烨开口叫住了他,脸上是诚挚的笑容,重复道,“来喝一杯吧。”    许潋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霜晨月看了连烨一眼,出声道:“借酒消愁也总比没有酒好,去酒者坐坐吧。”    他们说的语气很自然,像是招呼客人的老板和老板娘,而事实上他们就是。    连烨拉着起霜晨月的手转身就走,二人没有停步,但知道许潋跟上来了。    风雨飘摇的夜晚依然掩不住酒者的火光,当外面又黑又冷的时候,人们才会由衷感谢发现火的那个祖先。    暖融融的火烤干了衣服,也把心烘得暖和了许多。并没有人奇怪他们带了个人进来,因为那些人早已烂醉如泥,被路小白想办法送回去了。    偌大的火塘里只有他们三人和一只孔雀,地上杂七杂八都是空了的酒坛子,桌子上搁着几碗温热的姜汤。    连烨给霜晨月一碗,自己拿了一碗,随后自然地递给许潋。    “难喝。”许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却一口气喝完了。    霜晨月道:“你喝了不会受风寒,我加了一点不同的药草进去,应该味道不错的。”    许潋点点头,就着火光喝了一碗酒,随后闭上眼,叹气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天天喝姜汤。”    从许潋语无伦次的叙述中,二人听到了一个兄妹之间的故事。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很温暖,像火光一样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许灵儿是他的妹妹,一个见不得人的妹妹,但机缘巧合之下许潋还是意外见到了她,并且因为种种原因在庵里住了一段日子。    许灵儿是个很乖巧很天真的小姑娘,只要你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倾其所有回报给你。    有一次许潋冒着大雨去看她,许灵儿见了又惊又喜,但却怪他不应该这么莽撞。小小一个女孩子亲自动手给他煮姜汤,煮得很难喝,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一口气喝完了。    许家别的没有,只有儿女多,其余的兄弟姐妹都对许灵儿不屑一顾,只有许潋对她是真正的好,把她当亲妹妹看。    直到许浒死后,他却没找到许灵儿,只看见了她留下的信。    哥哥,保重自己,我朋友会帮你的。    许潋那时并不明白到底她的朋友是谁,但紧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家主争夺,他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件事。    直到他近日来九离山,在九离阵附近看见了许灵儿的墓碑。    惊讶、心痛、愧疚、无奈,这些情绪他都有,更多的,则是无能为力。    许潋做不了什么,跟许絮相比他的手段太温和,虽然境界实力不在许絮之下,却总是表现出一副温厚的样子。    而设法弄伤孔雀,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残忍的方法,至于杀他们,也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来真的。    许潋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有关许灵儿的事情,每说一个字,他的神情就阴郁一分,直到最后哽咽难言。    霜晨月静静地听着,眼前浮现出许灵儿的音容笑貌。说实话,她并没有看见过许灵儿的真面目,但她相信,这样一个姑娘肯定不是坏人。    用一颗温柔的心却对待这个世界,许潋和他的妹妹一样,也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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