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人与人之间就是那么奇妙，有些人费尽心机去打好关系，却依然茕茕孑立，而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人想要和他做朋友。　　　　这话适用于人，也适用于家族。　　　　连家看上去没有什么盟友，但谁都知道连家是这片大陆最大的家族，只要他们愿意，甚至可以随时占地为王。　　　　但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连家自始至终从来不干涉政事，只是做生意闯江湖，没有人在朝中任大官，只有局势变化的时候才及时表态。而他们的意见，任是皇帝也要仔细考虑考虑。　　　　这就是连家，他们不在乎朝堂，整个天下却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下。　　　　“我们只是商人而已。”连烨笑了笑，谦虚地回答。　　　　这也是一个事实，只不过很多人常常无法相信，仅仅靠着做生意就可以发展那么一个大家族吗？　　　　当然不是，连家什么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做，三百六十行，每一行的核心几乎都有连家的人。　　　　更让人佩服的，是连家悠久的历史，那千百年的风风雨雨过去，朝代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但连家却依然屹立着。　　　　“你也太过谦了。”许潋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着敬畏，“连家是真正的传奇，在连家面前，许家几乎什么都不是。”　　　　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大陆没有人不敢不敬服连家，敬服那个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的连老太爷。无数人都肖想过连老太爷都样子，并且在心里喟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才可以一步步把连家发展到今天？　　　　连烨轻笑一声，并没有感觉承受不起他的目光，点头道：“老太爷深谋远虑，我身为连家的少爷，也常常自愧比不上老太爷万分之一。”　　　　就算听到再多夸赞，他也明白这敬佩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珉都里坐着的那个老人那个无比神秘的连老太爷。　　　　在老太爷的光辉事迹和无比强大的威压面前，什么少年天才，什么年少风流，都只不过是老人家谈话时的一声轻笑而已。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代表连家，更没有资格取代连老太爷，每当附和这种话的时候，他是由衷从心里敬畏他的祖父。　　　　霜晨月微微一笑，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话：“你们还是不要互相吹捧了，再过会天就亮了。”　　　　许潋干笑一声，点头道：“还是不聊这个了。”　　　　连烨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要取得家主之位，总要有点实力才行。”　　　　所谓实力，要么是钱，要么是权，要么是认识的高官名家。　　　　许潋看了连烨一眼，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蝼蚁看到高山，难免生出敬畏之心，若有好心人帮这只蝼蚁，则是再好不过了。”　　　　许家便为蝼蚁，连家便为高山，在高山面前停步，是谓高山仰止。　　　　霜晨月静静看着他们，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庙堂之上，每一句话都是这么暧昧不清，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算计，而她不喜欢这样子。　　　　连烨暗暗握了握霜晨月的手，轻笑道：“能不能帮你还没办法打包票，但欠了的情我一定会还。”　　　　许潋望着连烨，眼神很是诚恳，道：“世兄若是肯助一臂之力，在下感激不尽。”　　　　一下子称呼就变了，似乎已经成为世交了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巴结了吧，但谁不想攀附一个名门望族呢？　　　　“听说你们许家的刀和别的家族都不一样，可有什么秘密吗？”连烨一笑，忽然问道。　　　　许潋连忙回答：“许家的刀法是先祖流传下来的，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而许家的刀都是弯刀，所以这套刀法叫做弯刀诀。”　　　　连烨随意扫了一眼许潋毕恭毕敬拔出的刀，淡淡道：“老太爷忽然一时兴起，想要编一个兵器谱出来，奈何许家的刀法秘不示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许潋已经明白了话中意思，笑着问道：“不知老太爷何时赏脸，定然亲自去献上刀诀。”　　　　“一个月后是老太爷的大寿了。”连烨道，说得很是云淡风轻，“你在珉都城门前跪上三天三夜也就够了。”　　　　许潋一下子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并没有减少一分：“能让老太爷赏光，十天十夜我都不怕。”　　　　连烨忍不住笑道：“好了，刚刚逗你的，你送过去便是了，也不用那些虚礼。老太爷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许潋连连道谢，斟酌了一会儿又问道：“二位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有，定然倾尽全力。”　　　　连烨摇头道：“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也不要什么，只是还个人情而已。”　　　　许潋硬是给他们行了个大礼才肯走，还说了不少的好话。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连烨懒懒靠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脑下，脚随意地搁着，斜眼看着霜晨月。　　　　孔雀早已没有什么大事，在霜晨月怀里已经睡熟了。　　　　霜晨月笑看着连烨，不知道是夸他还是骂他，淡淡道：“我以前还没发现，你那么会说话。”　　　　他一向很会说话，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物，总是能说得得体又不失他的个性，但这样游刃有余的表演，她真是第一次见识到。　　　　连烨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喜欢这些破事，无奈到底学了一些。”　　　　霜晨月把孔雀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他身边，顺手把玩着他的发丝。　　　　连烨抬眼看了看她，笑道：“生气了？”　　　　霜晨月没有回答，手指轻轻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随后轻轻把食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连烨伸出舌头，轻轻在指尖舔了舔，随即轻轻含住。　　　　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温热的湿润，舌头细微的摩擦，每一点微小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霜晨月的眼神一不小心撞上了少年如墨般的双眸，随即再也无法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烨轻轻吐出她的手指，轻巧地翻身坐起，一把把她搂进怀中。　　　　他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伴着无比温柔的语调：“小月，算我错了。”　　　　连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毕竟就是这种人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魔力一般，钻进她的耳朵，随即缠绕不去，一遍遍地在她心中响起。　　　　可是我毕竟就是这种人啊。　　　　“我喜欢你。”霜晨月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后皱着眉头，有着语无伦次地道，“我有点不舒服……”　　　　这不舒服，当然是心里不舒服，但具体是哪里，她并不知道。　　　　连烨的手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苦笑道：“小狐狸，有时候我真拿你没办法。”　　　　小狐狸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说不出的熨帖，叫的人心里一暖，脸上一红。　　　　霜晨月摇摇头，勉强笑道：“不怪你，是我太过敏感了。”　　　　她是江湖儿女，身心俱在江湖，对朝堂的丑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而她平时所见，也往往是连烨江湖的一面。　　　　她甚至没有想象出来，在连家当大少爷的他是什么样子，她害能不能认出来。　　　　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慌，当初不能说没有深思熟虑过，但她一眼认定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呢？　　　　今天的夜风有些凉，让人的心也凉了几分，纵使是火塘也没办法烘暖。　　　　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们一起走。　　　　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但似乎又很远。　　　　连烨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今天晚上似乎很讨厌我。”　　　　霜晨月没办法讲清楚内心的感觉，只能道：“你就当我在发疯吧。”她的话语有些冷，像是今夜的雨水，不知道打湿了谁的心。　　　　对上连烨无奈的眼神，她的心里一阵恐慌，却又有一阵奇怪的潮水打来，把她的整颗心都浸湿。　　　　黎春城的那个老人说，你会害死他的。　　　　这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心意。　　　　连烨又看了她半晌，手慢慢放开。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过了许久，连烨忽然道：“雨已经停了，我送你回去。”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让我送，我可以去叫别人。”　　　　他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铁青，话语也有些讽刺。　　　　霜晨月吃惊地望着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推门而出，匆匆忙忙中根本顾不上他的心情。　　　　一阵冷风刮了进来，连烨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随后是一声大笑，伴着酒碗砸碎的声音。　　　　连烨啊连烨，你终究还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