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泥

沈未的动作比刚才更加迟缓僵硬，他不再攻击，每一招都是防守，然而不出片刻，沈未的右肩便被人砍了一刀，这下他连剑都要握不住了。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步子越来越不成章法，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而对方几人早可以取了沈未性命，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将他逼上绝境，看着他逐渐麻木地出剑，防守，仿佛渔网中垂死挣扎的小丑。　　　　终于，当剑与刀再次相击，沈未的手再也使不上力气，“哐啷”一声，长剑落地，溅起飞扬尘土，沈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上一面泥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他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遍身鲜血混着肮脏尘泥，染得白衣一片狼藉。　　　　静了几秒，褐衣男子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沈未，真该叫人来见见你现在的样子！”他说着，走上前来，弯下腰，左手捏住沈未下颌，迫使沈未看向他，勾起嘴角嘲讽道，“你一向自命清高，侠心义胆，可是呢？有一个人来救你吗？你这些年，可不是帮了一群白眼狼！”　　　　沈未看着那人，喘息着，听完他说的话，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怜悯。　　　　“他妈的谁叫你用这种眼神看老子了！”那人骤然被激怒，猛地将沈未推上泥墙，墙灰扑簌簌地落下，后背受了撞击，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了一般，沈未不由得再次发出一声痛吟。　　　　“好，好，你瞧不起我？老子今日就让你不成人形地死去！”那人咬牙切齿，举刀向沈未右肩刺去，却并未刺中他的要害。刀刃在肌肤间划出殷红血色，沿着他的手臂流下来。　　　　沈未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上了眼睛，将喉咙间的痛呼生生咽下。　　　　就……到此为止了吗。沈未在心中喃喃，他疼得浑身发抖，早已无力反抗。真是不甘心啊……最后，连见她一面也不能……　　　　沈未遍身血泥相混，不知多了几处伤口。那人将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刀都让沈未痛不欲生，却又没有一刀致命。　　　　刀起又落，身后五人都是一脸冷漠，温热的血溅在褐衣男子身上，却似乎令他更加疯狂：“哈哈！沈未！这滋味如何？我要让你就这样血尽而亡！让你就这样肮脏地，像只落水狗一样……不，不，连落水狗都不如的——！”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　　　　秋叶萧瑟，清疏寂鸣，仿佛时光刹那间冰封。　　　　身上再未传来刺痛，也不见任何声响，沈未疑惑地睁开眼，慢慢抬起目光，那人双目圆睁，眼中仍是疯狂的神色——　　　　而一柄刀，自他太阳穴处穿过，贯穿了整个头骨。　　　　刀身暗灰，幽凉不绝，仿佛万丈谷底经年不化的寒冰，将那人的血液，也将时间一并冻住。　　　　身后五人一惊，齐齐举刀面向长街一头，惊惧之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看见这把刀，沈未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赫连驰……没想到，竟会是他救了自己。　　　　————————————　　　　赫连驰原本正在寻找新的落脚之处，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尽管四周行人一如往常，但这种令人肌肉紧张的杀意，空气里似有似无的血腥，耳中不甚明显的刀剑相击之声，却瞒不过多年在江湖上，在无数生死之间行走的赫连驰。　　　　赫连驰凝起眉心，迅速闪进一条小巷，而后收敛气息，放轻了脚步，向深处快速走去。　　　　没走多远，金属撞击声愈加清晰，血腥味也渐渐浓烈。赫连驰站住脚步，侧耳细听，却又不禁疑惑。似乎是六人正在围攻一人，被围攻的那人，已经明显气息紊乱，落于败势，那六人却似乎有意放水，并未立即置他于死地——　　　　或者，不是放水，而是故意的羞辱？　　　　赫连驰在原地立了片刻，他踟蹰再三，终究迈开脚步，转过了最后一个街角。　　　　然后，便看见沈未长剑脱手，跌倒在了尘土之中。　　　　赫连驰又一次顿住了。　　　　他承认，因为林晞晴的缘故，他从心底里不喜欢沈未。可此刻，同样因为林晞晴，他又再一次地踌躇。　　　　要去救沈未吗？如果沈未出了事，她定会伤心吧？可如果没有了沈未，他是否就能够……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中，那个褐衣男子已经被沈未激怒，发出疯狂的喊声，将刀狠狠插入了沈未的手臂。　　　　赫连驰惊醒过来，再犹豫下去，只怕就来不及了！这一刹那，赫连驰的脑中有千百种念头一闪而过，但他只是拔了刀，足尖一点，同时运足了力气，将刀掷出。　　　　刀锋冰冷无情，瞬间，将那人的头颅对穿。　　　　————————————　　　　随即，赫连驰衣袂扬风，落到那个褐衣男子身前，一抬右手，将灰刀抽出。那人的身子向后倒去，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混杂着鲜血的尘土。　　　　余下五人仿佛如梦初醒，刷地将手中长刀对准了赫连驰，却没有一人敢主动攻击。　　　　赫连驰漠然扫了一眼那五人，侧过头，冷冷地开口问沈未：“你还好吗？”　　　　沈未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这样……一点也不好……不过，放心……死不了……”　　　　说完，沈未挣扎着抬起还勉强能活动的左手，伸到怀里，摸索了一阵，才掏出一个药丸，颤抖着送到嘴边吞了下去。　　　　吞了药丸，沈未又把手掌重重摊开，倚着墙壁喘息不已。刚才拿药，已经让他耗尽了几乎全部的力气。　　　　看着沈未的动作，赫连驰皱了皱眉，忽然俯下身来，迅速点了沈未身上几处止血的穴位。沈未伤口太多，有几处仍在流血，不及时处理，恐怕仍有性命之忧。　　　　沈未仍是一怔，语气中染了浓浓的苦涩：“多谢……”　　　　赫连驰顿了顿，他没有回应沈未，慢慢直起身子，将目光转向持刀的五人。　　　　一时间，没有一人发出声响，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赫连驰出刀了。　　　　灰刀冷然起舞，那五人慌忙举刀招架，然而灰刀却灵巧地绕过了一人青刀，刀势如电，直直削过那人脖颈。而后赫连驰飞起右脚，踢掉斜砍过来的一刀，右手刀势却丝毫未收，将身侧那人的颈部也割开了一个裂口，随后身体转过半弧，左手抓住第三人手腕，一拉一折，便将那人手中的刀夺了下来。　　　　赫连驰没有停顿，左手手腕一转，将刀从逆握变为正握，手中发力，猛地将刀掷出，没入那人的胸口。同时，右手灰刀，已架住了身子斜后方砍来的刀锋。　　　　“神刀赫连……果真厉害。”那人刀势被赫连驰一挡，退了几步，身子晃了晃，喉间涌起一丝腥甜。刀风冰寒，他竟受了内伤。　　　　短短瞬息，五人中已有三人被杀，一人受了重伤。　　　　沈未望着赫连驰，心中同样惊叹不已。他真的很厉害……在江湖上出生入死练就的刀法，终究，和他在重重宫阙中所学不同。　　　　街上静了静，一片木叶颤抖着落下，忽然间，最后一人“啊！啊——！”地大叫起来，竟扔了手中的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口中仍高声乱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赫连驰皱了皱眉，另一个杀手也皱了皱眉，而后，赫连驰右手一动，刀身一斜，就要砍向身侧这人。　　　　谁知这人却猛地向后一滑，提刀护住身前，堪堪避过了致命一击，然而灰刀仍在他胸前划了一个口子，鲜血涌出，一滴滴溅在地上。　　　　赫连驰目色一沉，冷然道：“垂死挣扎。”说罢又是一刀挥下，势如狂风，四面围卷。那人再无法躲避，受此一击，又退了几步，滑坐在墙边，牢牢看住赫连驰，却扯了扯嘴角：“我……原也没想……你会，放过我……”　　　　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却似乎再没了力气，只转了半个头，便忽然顿住，断了气息。　　　　赫连驰一怔，循着他视线转动的方向看去，先前疯叫着逃走的人竟已经跑出很远，就快到道路尽头。　　　　赫连驰不禁微微错愕。又蹙起了眉。他握着刀，看了一眼沈未，又望了一眼远处，一时间，竟犹豫起来下一步要先做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长街尽头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