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拼尽全力,沈未依旧始终落于下风。他曾见过赫连驰的刀法,此时不敢强取,便以防守为主,伺机攻击。可即使如此,每一次刀剑相击,都震得沈未内息动荡不已,剑也几次险些脱手飞出。    不得已,他只好换了一套步法,避开刀锋,绕着圈子周旋起来。剑势轻灵,银光满天,白衣胜雪,若非杀气弥漫,也能算是别致风景了。    赫连驰起先没有太在意,沈未剑法在他之下,这场战斗可说是必胜之战。然而沈未忽然换了步法,剑气亦越来越冷,仿佛要将漫天冰雪再冻上几分。受了这寒气影响,赫连驰步子稍稍一滞,沈未一剑刺来,他急忙避过,袖子却被划出了一道裂口。    赫连驰心中一凛,沈未终究将军出身,即使武功不如他,却绝非等闲之辈。收起了轻敌之心,赫连驰再次催动内力,那寒潭之刃仿佛感召而醒,灰薄刀身瞬间涌起萧飒寒光,他足下一顿,刀光瞬间已至沈未身前。    沈未措不及防,忙向后急退,避开这一击。然而刀风实在猛烈,他来不及完全躲闪,只觉寒气穿透身体,喉间顿时涌起一阵腥甜。    他慌忙举剑,一边仍向后退去,可赫连驰却比他要快——一下,两下,三下,刀刀有如狂风肆虐,扬起庭中落雪,毫无停歇地击在沈未剑上。    三下之后,长剑终于脱手,沈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重重摔落在雪地中。    赫连驰停住了脚,冷冷地俯视着沈未。    “咳,咳……”沈未又咳出几口鲜血,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着去拾了剑,“还没完。”    “你打不赢我。”赫连驰语气漠然。    “还没完。”沈未重复着,深深呼吸了一口,又举起了剑,“这还不是最后。”    他的内息再次盈满身周,剑气吹动衣衫,他目光如雪,竟似带了孤注一掷的决然。然后,他脚下一动,剑锋再起,有如冰雪长舞,飞尽天地繁华。    赫连驰眉头一皱,却不敢硬接沈未这一招,他举刀疾退数步,一边重新调整了气息,这才停住身形,抬手,刀光化作五条灰影,仿佛寒潭蛟龙出水,吞云吐雾,嘶吼着游向沈未。    沈未终究无法抵御。    长剑再次脱手,而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就再次摔落在雪中。    他挣扎着,仍想再次起身,可稍稍一动,便觉一阵头晕眼花,气息翻腾,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染落在雪白的长衣上。    沈未喘息了几口,知道自己已无法再战,便勉力挪到附近的石阶旁,勉强撑起半身,看向正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赫连驰。    “是我输了。”沈未苦笑一声,断断续续地开口,“雪鸿剑,遇雪而盛,是以冰雪寒气,作为助力。我原以为,这场大雪,是上天不欲亡我,可是……力量上的差距,终究,是天时地利,所不能弥补的……是我输了。”    赫连驰默了默,道:“不尽然,我的刀,亦是寒刀,同有天时之利。”    听闻此言,沈未怔了怔,仍苦笑道:“如此,或许是老天,也站在你那边吧。”他轻叹了一声,收起笑意,牢牢看住赫连驰双眼,“赫连驰,我这条命,你就拿去吧。不过,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再对她有半分不利。”    “是。你死以后,恩怨两清。我……会继续保护她。”    “你……?”沈未一怔。    “有你一命,已经够了。”赫连驰垂下眼睫,淡然开口,语气却隐隐有些慨叹,“这几日,我独自想了很多,我还放不下她,杀了你,也有愧于她。杀父之仇了结,算是于家人有所交代,再然后,我便可以平常生活。所以……我打算留下。当然,我不会告诉她真相。”    沈未目不转睛地看了赫连驰很久,才终于轻笑出声:“也好,我相信你。”    他闭上双眼,昔日场景一幕幕闪过,仿佛仍在昨日。她神采飞扬地写下对联,陪着他下棋作画,游山玩水。她活泼随性,一有机会就跟他打赌耍赖,不讲情面地调侃他。他们在晴谷中并肩而坐,清风吹起了发梢和嘴角,芙蓉花下她伴着月光起舞,琴剑相和,美好得不似人间。    这一切……该结束了吧。    只要她依然能生活得平安快乐,她身边的人,不是他又何妨?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未的眼角,有两行泪水安静滑落。他依然闭着双眼,却微笑着开口:“你动手吧。”    “……抱歉。”赫连驰举起了刀,不知怎么,这一瞬间,他竟然再次迟疑。他紧皱起眉,深深呼了口气,将所有杂念抛至脑后,然后握紧刀柄,不再犹豫,向沈未颈侧挥落。    ————————————    然而,才挥至半路,却有破空声响起,一枚手心大小的如月银钩瞬间飞至,正击在赫连驰刀身。强劲的力道震得赫连驰虎口一麻,他不得不将刀刃左转,接下随后而至的绯色剑光,刀剑相击,两人都退了一步。    忽然听得两下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沈未不由得睁开双眼,可目光落在那一袭绯衣之上,他便怔住了。    怎么会——是她?    他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却不知该惊该喜:“你……你怎么来了?”    林晞晴侧过头,沈未正倚着石阶,白衣褶皱凌乱,点点暗红触目惊心。她已经许久没有见他,再次相见,那个笑容温暖轻快的翩翩公子,却成了这副落难光景。她不由得长长叹息:“这就是你的‘远游’吗?”    沈未一怔:“你看了信?”    “你想做个幌子瞒天过海,可惜戏演得不够好,被小陈察觉有异。”林晞晴轻叹着摇了摇头,“幸亏他及时去找我,我这才恰巧赶上救了你,你可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说完,她不等沈未回答,又抬眼望向赫连驰:“为什么要杀他?”顿了顿,她却蹙起了眉,心下浮起一阵凉意,“你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你要去找……”    她忽然不敢继续。    赫连驰默了默,转开视线:“是。”    “竟然……”林晞晴一怔,那凉意便化作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她忍不住苦笑起来,“真是……太讽刺了。”    赫连驰没有回应,沉默半晌,林晞晴忽然长叹一声,目光苦涩未散,却已添了决然:“这几日的事,我已有所猜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赫连驰,我亦是林家后人,不如你我二人,来打一场吧。”    赫连驰一惊,错愕地看向林晞晴。    “什么?!”沈未更为震惊,与赫连驰过招?这不是去送死吗?    林晞晴看了一眼沈未,又对赫连驰道:“我不想让他死,恐怕,也无法劝你放下杀父之仇。反正我和他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你能和他打,又为什么不能和我打?”    “晴!你疯了吗!”赫连驰尚未开口,沈未已不由得惊惶喊道,“你赶快离开,这是我决定的事,你不要管我!”他又转头望向赫连驰,“你答应过我!你说了只要我一命,你不会向她出手!赫连驰!”    赫连驰看了看沈未,没有说话,又看着林晞晴。    “是吗……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约定吗。”林晞晴叹了口气,走到沈未身前,忽然俯下身子,伸出左手,轻轻抚平沈未散乱的长发,又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相抵。她望着他,安静地,缓缓地开口,“那是你决定的事,这,也是我决定的事。我没有疯,更不会离开,谁说我就一定不能赢?——沈未,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    她的语气虽轻,却极为郑重,仿佛在许下一桩誓言。    沈未愣愣地看着林晞晴的双眼,她的瞳孔漆黑有如墨玉,流转着温润细密的光泽。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前顿时朦胧一片。他明明想要保护她,为什么却总是她来保护自己?他明明想独自一人担负起这一切,只要她平安地活着——可是,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绝对不会让他死,他的心里,却是难以抑制的感动和欢喜,夹杂着哀伤,令他忍不住落泪。    而林晞晴身后,却响起了赫连驰冷如冰雪的声音:“你心里还是有他。”    林晞晴的手一顿,然后她直起身子,转头对赫连驰微微一哂:“现在再说这个,又能如何呢?我终究是林氏女儿,林家的债,我总不好袖手旁观。我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还是咱们两个,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赫连驰沉下眉头,目光变得愈发清冷:“好,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不会手下留情。”    林晞晴仍是笑笑,缓步走到庭院当中:“我知道,你不必手下留情,我……也会使出全力,与你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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