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长在停车区找到李争霆时,玉笑戈已经离场。    “怎么不留下她呢?”    李争霆取过车钥匙,将四面车门敞开,启动电源,打开制冷空调。    “玉小姐嫌人群拥挤、气味难闻,看到人群立即就躲走了。”    李会长丧着脸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他取出一支烟来点上,李争霆赶忙从自助区取来茶水和烟灰缸。    “好歹留着她问问破灵的行程呀。你说你平时多有心的,这回多好的机会,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蹉跎了?”    李争霆不急着争辩,娓娓道来:“会长可听说过前两天一名白衣少女被‘怪物一等’的人围追堵截?”    “哎——”李会长深吸一口,烟味呛得他双眼湿泪,“祸害无穷……听说是红痞子挑事,公然挟持无辜少女,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乾坤?”    李争霆伸手摸摸车里的温度,正值下午一点,是太阳炙烤最烈的时段,车子里热得化骨。    “那被挑衅的女子正是玉小姐。”    烟头明灭,“早晚得收拾这群败类。”    “我随时将公会留人亭的指标揣在心里,可是玉小姐到今已经撞上不止一次意外,她对镇里的治安不很……她说,她很质疑这些骚动是否仅是边缘团体单纯捣乱。”    李会长已经囫囵吞枣地抽干了一支烟,他将烟蒂按在干净的玻璃缸里,“行了,我晓得了。”    李争霆见他脸上僵硬的纹路跳动出几个恼怒的波澜,“而且今天会间,我在场外还处理了一起闹事,领头的是坳里一个叫‘隆哥’的年轻人。”    “太猖狂了!”李会长拿茶水漱了两遍口,站起身来往车上走去。    李会长虽然作风严肃,却不摆架子,他径自坐上副驾驶座。    “争霆,内忧外患啊。”    李争霆见他眼皮青黑,知道是日夜参会的疲惫所积。    “会议不太顺利吗?对不起,我困在外面,没能到您跟前去帮把手。”    “你做得对,致人不肯施恩,是现在的仁义镇不配。”    李争霆脚下轻踩轻放,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我看您疲惫得很,休息会儿吧。”    李会长捏着眉头,“道有常就修了这么一条新路,前路上我哪睡得安稳?”    话未完,车子已经驶入一条崎岖不平的烂路,两人都被坑洼凹凸冲撞得稳不住。    李会长埋怨不已:“你看看,道有常什么不会,就会这猫盖屎的勾当。”    李争霆从小路上来,他还不知道,出了坳口不到两千米,这条老路什么时候开始烂得不成样。    “就为了修他的分基地,不知道动了多少心思。偷工减料,坑蒙拐骗,嫁祸于民。”    “我听您在会上说,分基地要扩展到怪林里去?”    李会长听见这个就烦躁不定,昨天深夜议会并没有得出个明确妥协。“我的底线是将十里聋划给他们,人家狮子大张口,满心满眼地图到曲子山去了。”    过了彩头路的地界,地面重新平坦开来,李争霆加快些速度,顺手将空调的温度适当升高,车厢里凉爽适宜。    他是无户籍的流散人群,又是特权名额入职,虽是会长助理,两会联盟会议却从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是这些道有常守口如瓶的内道消息,李会长从不避讳于他。    “从十里聋往后都是一片老林子,这样把握,您有什么远见?”    李会长身心俱疲的,担着这一个穷短的公会,他只能精打了更细算,寸步不敢多让。    “筛子村被髓农掏净了,财神包被追鱼台榨干了,仁义镇就只剩这一块儿整好的原产地,道有常盯着那后面,眼都是绿的。”    “您已经用这个饵刮了道有常好大一笔。”    想起这条谈判线上的成就感,李会长陡然增了五分精神,“苗病毒余害,镇区和筛子村的居民有几个稳定的?好在借道有常的钱,把坳里人邀出来壮壮人气。”    这几年,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恐惧苗病毒染身的仁义居民迁出去,每届年会上,不说灵能产量和经济增长点,就人口普查这一件事,公会和官方各局不知挨了颂县多少指摘。    “加上前头建的病苗基金会和现在拟建的集中管理营,您已经将这块老疙瘩坳的价值超额兑现了。”    “正是因为道有常妥协得太顺利,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锄头坳的价值。”    骄傲之外,李会长有些不安心,“你觉得呢?”    李争霆笑得无奈,“我能知道什么?可能离原产地近一点,他们真的能省许多隐形成本吧。”    这是道有常在会议桌上的一贯说法。    “你倒是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去了。”李会长辗转反侧,“其实我也怕把他们逼急了,万一扯断了两会联盟的纽带,公会又从哪里再去找一个资产后盾?”    “留人亭上月的绩效同比往年增长10.56%,想必照这个势头下去,明年颂县的拨款会宽裕些吧。”    李会长欣慰:“多亏有你帮衬。”    “应该的。您肯定累了,我直接送您回家吧。”    李会长也不想再在仁义镇的未来上苦究,有这个充满希望的结尾,他今晚也能睡个好觉。    “行,是得养养精神,明天该跟罗总长把扩张的边界定了……哎呀,我忙着回来休整,忘了问你,有派人把玉小姐好好送回去吗?”    李争霆将车停在楼下私人车库里,将李会长送上二楼,门口早有伛偻的老保姆接着。“她不是来看选址会的,是奔着锄头坳的景致来的,这会儿应该还在坳里吧。”    李会长叹气:“现在有什么好看的?一路上全是工地的废材和粉尘。”    玉笑戈站在鸭掌坝一片百废待兴的工地里,坝子里所见之处除了水泥半干的清水房,就是坑坑堆堆的废料子,往坝子边上望去,山体前面垦了几辈子的土地荒了,三五架半旧的挖掘机在树桩子和枯草里面横行霸道。    不知道那些黄泥翻出的土地里,哪一方换了韦海的那二十万?    毛坯房正在养护期,路边立着粗糙的大红字木牌子:严禁踩踏攀爬!人都集中在山边的荒地里,这一片寂静无声。    她在粉尘包裹的运输空地里挑处下脚,穿过毛坯房,跟着残缺的蓝色路标往荒地对面一片嵯峨的山崖下走——据路标指向,那就是高境崖。    越往高境崖走,隐约有声音回响。男人雄壮威武的吆喝声、女人婉转柔媚的嬉笑声、脚步声、磕碰声。    循着声音,玉笑戈在一围简易的胶栅栏前停下,沿着栅栏堆放着一垒垒火砖,两头远处各有一名赤膊的工人沿着栅栏线砌墙,偶有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提两桶水泥过去换回两个空桶。    栅栏里头只有两个男女的声音明快些,但是里头是满屋子的人。    玉笑戈往前走两步,到斜后方朝里望,清水房的空窗口里挤着一群面如菜色的人,其中大部分年纪偏大,身形萎缩、头发花白——这景象和三句话闹病苗的境况相似。    她走到一头去跟汗流浃背的工人攀谈:“请问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眉毛尖坠着汗珠子的男人头也不抬,抛起一块半斤重的砖打个花。“收纳营的工地。”    “收纳营?这里是病苗集中管理区?”    “对呀。”    “刚才开了选址会,我怎么瞧见病苗都送进来了?两会的效率神呀!”    男人黑黢黢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帕子,帕子底下是一条鲜明的黄白痕迹,他拉着一头抹脸,汗渍刺得他眼睛疼。    “那是走形式,病苗今天早上就运过来了,当官的现在里头训话咧!”他用砖刀舀起半刀水泥,抹在砖墙上,“谁都知道那病苗比畜生还傻,能听得懂?都是形式。”    玉笑戈点点头,“道有常挺慷慨嘛,还特地拨了个当官的来管病苗?”    “以前从来没见过,估计是新招的,看着长得魁梧,就吓唬吓唬人的,能有啥实权?不过他倒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特地带着女人过来看他耍威风。”    收纳营里也是清一色的毛坯房,没窗,门前挡着一块半人高的竹篱笆。    “他们就住这里呀?”    男人拾起一块砖来,照样打个花儿,在地上摆正坐在上面。他将沾着水泥的短裤挽上大腿,再从砖堆里摸出一个瓶口发黄的蓝色透明大胶水壶。    他一仰头就灌了少半壶水进肚,“这里的房子最先起建,干得差不多了,没问题。”    “没门没窗,里面也没牵电线吧?”    “不急,总会有的......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养他们比养畜生费不了多少事。”    玉笑戈被栅栏挡着,她想进去看看。    男人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是吃饱了撑的,你干干净净的,染上苗病毒才不得了。”    “那个当官的就不怕?”    “要是没这股子勇气,可能就选不到这个位子上来了,就拿我来说,在这儿砌一天的墙比在别处打混凝土的工资还高。”    “他不怕,那女人也不怕?”    “怕什么?就怕没地耍威风,就怕惹新官上任的相好不尽兴。”    苗病毒是困境,也是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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