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笑戈最终还是没有进这蜗舍荆扉的新收纳营去。她与工匠隔着砖墙根说话时,总觉背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听您的话,我就不进去了,您慢慢忙。”说着,她就要去探索那束目光。 男人终于抬正了眼看她,还添上模糊的笑意,“是快快忙,这个天儿,我这身皮再老也受不住天天熬油似地煎。” “那您随意。”说着,就要告别。 男人突然叫住她:“女娃子,”他弯腰从砖头上捡起缺了一角的草帽递给她,“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这天儿出门都不打把伞呀?这草帽给你戴吧。” 玉笑戈见那帽下的绳子被汗渍泡得乌黑,帽外面一层薄灰,帽里面被汗潮闷得发麻点。 “这是我婆娘的,她前两天换新的,这顶没舍得扔。你别嫌帽子脏,自家用竹篾和草制的,比你们在外面买的染色剂好闻......还是你要我头上这顶?”他二话不说,又将头上那顶好些的扯下来,露出极短的头发和满头的汗湿。 玉笑戈双手将旧草帽接了,“哪儿的话,有心了。”说着,从方寸石中掏摸出一把生瓜子。 她将男孩招待的一碟子生瓜子全卷走了。“看您这儿除了水就没别的,歇气时凑活嗑点瓜子呗。生瓜子,不上火。” 男人爽快,虽然看她只手握着一把,二话不说仍双手捧着接。玉笑戈松手,可那瓜子却不像是从她手心里漏出来的,漏了男人双手满满一捧。 身后的目光悄然撤离,她与震惊不解的工匠别过,匆匆走了。 陈碧落满心以为前方就是仁义镇区留待开发的荒地,越走出来时,才看清原来隐在林子后面的竟然是一条至少有三十米宽的河流。 河中水流浊黄,内里泥沙浮面,河边浅滩上的鹅暖石上也滤出一层淤泥。河流深远,又有泥沙带累,流水满得几乎要静止。 奇的是再细看,这浊流旁边,隔着五米的怪石堆岸,是一条不起眼的清浅溪流,只有不到十米宽。两流泾渭分明,竞逐而去。 而这条阴阳河之外,仍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林子。 她见时日还早,起了心思不想再在繁复重叠的荆棘丛林里穿越,她踩着鹅卵石、顺着流水往下走去。 她满心好奇:两条互不相犯的清流浊水何时相汇,或在何处分道扬镳。 走了一段,浊流渐渐收窄,清流开始放宽,溪水随着地势低洼堆积深邃起来。地势向下,两股流势渐陡急,圆润细腻的鹅暖石也被犬牙盘石替代。 两条急流在奇石上激荡,中间被突兀的石岸隔开,陈碧落在浊流这方的乱石纵横上步履如飞。 不一会儿只听“轰隆隆”的震耳响声——前面陡转直下就是一幕瀑布!在飞溅的这一处,两条并行的流带大约等宽,中间的突石间隔只有不到两米宽。 清浊飞跃,飞瀑在分界线上交融。 陈碧落又好奇自己会被水流带去哪里,可在石牙尽头、瀑布源头边上,她竟然遇见昏迷不醒的秦幻幻! 秦幻幻半截身子淹在浊流水中,半截身子卡在两块牙石中间,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一身白裙子被染得灰黄。 陈碧落顾不上追着流水而下,她抱着秦幻幻的肩膀将她扯上岸来。 她没有玉笑戈的异灵天赋,又私下觉得这脸色要是一直昏着恐怕要坏事。 想了又想,陈碧落只得狠了心,在秦幻幻脸上不留情地拍几巴掌,左右脸轮着鼓捣,直到脸皮磨得绯红,她唇上也终于有了几分气色,眼睛虚晃晃地睁开来。 “秦幻幻!秦幻幻!” “你......竟然......敢扇我!”虽然气若游丝,秦幻幻仍旧不能弱了半分。 陈碧落搓着发红的手掌,“你醒了就好,你怎么睡在这里?” 秦幻幻挣扎着坐起来,体虚无力,只能靠在一块高石上,“是睡着了吗......我还以为死了呢。” “你......” “别问我,我......不想跟你说话。”她调息片刻,撑着石头要站起来。 “我私下遇见你两次,都是病殃殃的,一点都不像传说的那种张扬跋扈。” 秦幻幻颤颤巍巍地扶着一路上的牙石逆水而行,湿哒哒的裙摆渗出水来将灰色岩石濡湿。 陈碧落见她可怜得紧,也顾不上去瞧泾渭分明的两条水带何时分道或交汇。 她三两步跟上去,思量着说:“你是从湖哥哪里出来的吗?” “你一个外乡人,怎么也知道那个地方?” “嗯……机缘巧合吧。” 秦幻幻走三步歇两步,“你和他交易了?” “他要用你的消息买我的头发。不过我不轻易窥探别人的隐私。” 或许是精力透支,秦幻幻脚步越加虚软,眼神涣散,“我?没什么好买的,一根头发都值不上……” 她无力支撑,双膝跪倒在石板上。闷响声听着都疼。秦幻幻却无动于衷,对着河流悲戚戚地喘气,眼角泌出眼泪。 陈碧落不明所以,突然发现她乱糟糟的脑后,黑密的头发藏着一片血色焦土。 “你拔了多少头发?” 秦幻幻笑,比出一根指头,又比出两个指头。看那头皮上浸血的一块,必是一鼓作气拔下来! “湖哥那里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狠心?” 秦幻幻看着又要昏厥过去,她嘴里咬着舌尖,十根手指互相掐手臂内的嫩肉,已经奄奄一息了。“遇见你也好,劳烦……带我回利民。” 陈碧落看出她有难言之隐,蹲下身去扶着她,“你这样子应该上医院。笑戈将你带回来那天我就应该送你去医院。” 秦幻幻已经无力矜持,仰着头靠在她的手臂上,“致人进医院,不叫人笑掉大牙?”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 秦幻幻冷笑:“你看我这一身孝,我老子已经没了。” “你妈呢?” 秦幻幻嗫嚅:“她?别问了!你要是不想管的话,我也强迫不了你,走吧。” 她后脑勺贴在陈碧落的纱袖上,殷红色的血迹抹在淡色上,如火,陈碧落觉得手臂都烧起来。 “你和湖哥交易了什么?你别死呀!” 秦幻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困得慌,她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死了就把我埋了。” 说完就厥过去了,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意。 陈碧落没有方寸石随身,她带着将近一米七的秦幻幻上路,少不了一路折磨。 况且她们身处丛林之中,入耳只有水声轰隆。陈碧落随着水流任性而来,这时几乎迷失于此。 她登风而上,飞过树梢头去捉方位。这回还算顺利,穿过河流对面一片林子,确实有一带荒地,其中终于看到人群来往。 “终于看到人气儿了。”她喟叹着,落到秦幻幻身边去。 秦幻幻脸色苍白、弱不禁风、十足狼狈。怕死人的见着她日薄西山的颓败,都得想方设法地绕着走。 但隆哥一群人颇有些猎奇的口味。 “这还没到狭路,咱们就和今非昔比的秦小姐相逢了。” 他们从对面林子里找来,踏着河流上突出的石头淌过来。陈碧落从水声里分辨出人声时,他们已经围在秦幻幻身边讨论。 鸭子嘴说:“这就是神经短路、作天作地的秦小姐?” 猫儿屎直叹气:“乱七八糟、有辱名声。” 赖皮左右寻找,“家门就在前头,她怎么躺在这儿?” 隆哥用脚将她踢翻身,“估计是不想回去见她后爹吧。” 任倾国嗔怪:“拿开你的臭脚!人家是女孩子。” 薄怒的好颜色哄得隆哥笑开了花,“嘿嘿……”他乖乖收了脚。 陈碧落见他们有说有笑,凉薄得很。“你们谁呀?!” 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她,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正无声站在下游处。 隆哥摸不着头脑:“你,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没想到任倾国竟然是认识的,“你……是异灵院的致人,是吗?我在哥哥的相册里见过你。” “我不认识你们,请离秦幻幻远一点。” 她无意与这群不速之客周旋,扬手挥起一股灵息,将一群人震开。 灵息不重,五个男人只是退了几步,任倾国不胜强风,眼见就要被压进河里去,隆哥抢先一步,将她拉了回来。 陈碧落守在秦幻幻身边,“你们不要再打扰她了。” 隆哥拗不过气,“出门撞见鬼啦!天儿还没黑呢,平白无故就被人招呼两顿了!老子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个歪瓜裂枣忙扯住悄悄劝导: “人家是致人。” “挥挥手咱们就站不稳。” “嫂子你快劝劝隆哥。” 任倾国依着他,“咱们和秦幻幻都是邻里乡亲的,你还是别惹事了。” 隆哥照旧小了声气:“她们怕就算了,你最不该替她说话!你素日里没看够她趾高气扬?咱逮着机会也得羞辱羞辱她。” 任倾国憋嘴,“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坏事!” 那头陈碧落已经提着秦幻幻跃过两条阴阳河,往十里聋怪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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