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夜夜心”尽道孤寂之况，世人皆言嫦娥之悔，可是汝非嫦娥，焉知嫦娥追求的便不是碧海青天？既入道求长生之福，便是选择了忍耐孤孑，万古悠悠亦无悔无怨。　　　　王倩的高考成绩比预想的高了近20分，用事实证明了省立八中流传的“爱情使人进步”是靠谱的。不过壬辰年苏省的本一线比往年要低一些，王倩的成绩去平城理工已经是有些浪费了，最终她在家人的建议下填报了平城师范大学。平城师范和平城理工虽然都在平城，但是距离一点也不近，夸张一点可以算异地了，晏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正王倩觉得这点距离不是问题，谈恋爱也没必要两个人整天腻在一起。　　晏如高考发挥得并不好，比正常水平要低个十来分，不过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反正过了本一线好些分呢。只是这个成绩在本省和邻近的直辖市平城是肯定去不了211了，而娇生惯养长大的她显然不会去偏远的大西北或大西南读书。不过晏如并不介意，正常发挥她也只能险险吊上最次的211的尾巴，还没什么选专业的余地，她是得过且过的性子，有学上就行。　　“哎呀，晏如你说嘛，你到底报的什么学校？是不是平城大学？”王倩第二次打电话追问她的志愿了。平城大学几乎是平城实力最弱的211，晏如的分数也许能险险够上。　　“宁城通信大学”晏如淡淡道，“并且第二、第三志愿也都是宁城的大学。”　　“天啦噜！晏如你居然没有报平城的大学！怎么可能！”晏如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王倩强烈的震惊。　　晏如突然很想笑：“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报平城的大学？”　　王倩不假思索：“你男神不是在尚德吗？而且你不是说白毓也要报尚德大学么？他们都在平城，你不去平城不担心你家白毓揍你？”　　“嘿嘿，白毓现在在晋省玩儿呢，够不着揍我！”晏如似乎很开心，“而且我干嘛要跟他俩在一块儿啊？他们是男神女神，光芒太耀眼，我要逃离他们锐利冷硬的光圈，不然别人怎么看到我？再说宁城离平城又不远，高铁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想他们了随时可以去看他们啊~”　　王倩对这番鬼话一个字也不信，直接道：“说人话！”　　“好吧，”晏如鼓了鼓腮，虽然王倩并看不到她卖萌，“因为爱情。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报的宁城。我想离他近一点儿。”　　王倩默然，过了一会儿才接话：“嗯，我理解你。你开心就好。”　　理解个鬼！晏如对赵煦的喜欢并不同于王倩对顾旻，赵煦更多是她的一种精神寄托，最起码她从来就没有过要和赵煦在一起的想法。　　晏如和赵煦都是盂城人，赵煦是她初中时的班长。最初注意到赵煦是因为这个名字，与宋哲宗同名，也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想的。　　后来赵煦在数学方面的惊人天赋渐渐显现出来，晏如对数学有多愤恨，对赵煦的怨念就有多强。晏如文史政的成绩都比赵煦好，其他科目也不弱于他，偏偏赵煦数学强到变态，不管多难的卷子都能考得逼近满分，所以总名次一直在晏如前面一点。一开始晏如很不服气，每张数学试卷上都会写上“Surpass Zhao Xu!!!”来激励自己，然后折腾了大半年发现实在是高山仰止，便彻底放弃了治疗，反而经常问他借数学作业抄。赵煦是老好人的性格，也不会拒绝人，初二的时候晏如苦恼的常是下手晚了，赵煦的数学作业已经被别人借走了。　　晏如中考的时候能人品大爆发考上省立八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初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的时候，赵煦明确表示他要考省立八中。那天晏如在上学的路上遇到赵煦，问他有没有想好要报哪里，赵煦说他准备报省立八中，又问晏如考哪里，晏如说盂城中学，因为她的成绩去盂城中学教改班妥妥的，她一贯不爱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结果赵煦勉励她，说以她的成绩，努力一下也是可以去省立八中的。　　晏如不知怎的就坚定了要考省立八中。省立八中那年在盂城共招收不到四十人，而她的成绩在一百名左右，想要考进省立八中其实难度挺大。然后接下来几个月晏如开启了到目前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超级学霸模式，每天从早上七点到半夜十二点半，除开必要的吃喝拉撒时间，都在学习，连上下学的路上都在背单词、背方程式，那种走路背单词然后不小心撞到垃圾桶的事情曾经真实地在她身上发生过不止一次。然后到中考前她的成绩基本稳定在了五十名，中考又刚好发挥得挺好，险险压线进了省立八中。　　晏如豆蔻年华时，和同龄的姑娘一样，读了许多饶雪漫的青春疼痛小说，对“喜欢的歌静静地听，喜欢的人远远地看”深以为然。高一的时候她再次很巧地与赵煦分到了一个班，原本只是开心在同班有个相熟的人，不过高一下学期集体春游的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学问她：“难道你能否认你不是这样不深爱着赵煦吗？”　　晏如懵逼了，不是不知道这个句子解析后到底是问的喜欢还是不喜欢，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她理解甚至支持早恋的同学们，但是也就这样了，犹如叶公好龙一般，她心底始终是抵触这种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现在她不能坚定说NO的状态已经让她觉得十分危险了。而她在懵逼的同时还不忘看了一眼赵煦的神色，那涨红的脸上局促和为难的神情她至今难忘。是啊，赵煦那样的好学生、乖宝宝，对早恋的态度与她何其相似，他又怎么会容忍早恋这件事跟他沾上边呢？　　所以不久后的分科晏如坚定地选择了文科离开了原来的班级。但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关注赵煦，后来的两年里，她知道他拿了省奥数竞赛一等奖，知道他换了同桌，知道他参加了留城大学的自主招生却在面试时因为紧张说错了留大的英文名被刷……她一直以为她和赵煦的缘分将终止于省立八中，她以为凭赵煦的优秀会去到留大、央大这样的著名学府，而她却不想再如初三时那般拼命努力去追逐他的脚步了。　　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对赵煦死心了，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却还是神伤了好几天，甚至写了一篇祭文祭奠这份不知道算什么性质的感情。然后她抗拒关于赵煦的一切消息，直到去学校交志愿的那天听原来班上的同学说起他高考遇到的滑铁卢，她知道了他的分数、他的志愿，于是毫不犹豫改了自己原本的志愿和赵煦报一样的学校，只是有点可惜，苏省文理科分开录取，她不能报和他一样的专业。交志愿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既然老天都在帮她，她又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　　可是直到交完志愿，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对赵煦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毫无疑问，赵煦是整个中学时代对她影响最大的男生，在她心里占据极其特殊的地位，但是赵煦之于她的感觉，便如同数学，是一种弥漫了整个青春期的淡淡苦涩，不同于她在任何小说里看到的任何一种爱情。也许她并不是爱他，但是现在的她不想离他太远，想要在一个可以随时看到他、可以继续默默关注他的地方。　　　　晏如再一次见到顾旻还是在新华书店。　　那天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二楼读畅销文学，而是在顶楼翻一些大块头。她随意抽了一册《全唐诗》，翻开正是李义山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诗的国民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如梦似幻的美丽意境，但作为一个刚刚经历高考的学生，习惯性地用古诗词赏析的手法来解读这首诗，其实是有些索然的，这首诗的中心思想历来有争议，晏如觉得从诗本身是完全看不出来的，甚至恶意地揣测过作者也许当年就是某一天无聊了装个逼写了这首诗呢？　　但是当她不假思索改完了志愿，这两天都在为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反思，为自己对赵煦的感情深度思考的时候，这首诗不知道从哪里击中了她的心，她突然就鼻酸泪下，她的迷茫与踟蹰似乎在这首诗的不知道具体哪个字句抑或整体感情上得到了共鸣，以至于她压抑不住要进行情感宣泄，那种不受理解的委屈似乎终于得到了释放。这种感觉太强烈，她放下书抱膝纵情流泪。　　当她终于哭够了，擦干了眼泪擤完了鼻涕，抬起头便看到顾旻坐在对面。他似乎坐了有一会儿了，温柔的眼里有一些探究，还有，笑意！教一个熟人瞧见了自己的窘状，晏如不禁有些羞恼，抄起书仓促起身却因为久坐头晕而微有踉跄，顾旻赶紧扶了她一把。晏如更是羞愤，跺了跺脚，把书放回去便疾步离开。　　顾旻在她进电梯前赶上她，说什么不小心撞见了学妹的心事很是不好意思，该请学妹喝个奶茶赔罪。晏如说了声“不用了”不想理他。顾旻却出乎寻常地厚着脸皮坚持，终于不胜其扰的晏如在迈出书店时点了头。　　俩人在奶茶店坐定，点了一些饮料和小食，简单问候了一下近况。然后顾旻没有追问晏如刚才为什么落泪，也没有问她的高考成绩，直接问了她填报的志愿。晏如想王倩应该有所透露，顾旻知道了她的分数不便刺激她，才会不问分数就直接问志愿，其实志愿的事情王倩应该也有所提及，只不过跟高考考生聊天这大概是个逃不过的话题。晏如便仍用对王倩那一套来敷衍他，顾旻也不好深问晏如的感情的事情，所以这段对话其实没什么营养，俩人也没聊多久便道别了。　　那天顾旻全程都没有提起过高考前给晏如打电话的事情。晏如期间想到过这件事，但觉得也不算个什么大事，问出口却稍嫌暧昧，便按下没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晏如不想把这次意外的见面，报告给王倩。晏如说服自己：既没有聊到什么新鲜内容，也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确实没必要事无巨细地汇报，好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