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和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宋乐了解过人体结构,下意识带了点“职业病”。    在林怔轻缓地放她下来,宋乐鞋尖着地,手扶住文件,顺便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    凌晨一点了。    不由开始默算回到席家要花几个小时……宋乐突然警惕,林怔见过她在席家的模样。    五官没改动的情况下,林怔认出她的几率很大。    宋乐喉咙紧了紧,观察起林怔的一举一动,见他从桌底抽出医药箱,打开拎了瓶消毒水。    像摆弄药物的医生,他用棉签沾了沾药水,眉眼一抬,宋乐打算伸手自己来,他却越过,棉签直接按到她的额头。    宋乐瞬间轻微僵硬,身体定在沙发上。    他涂抹得格外仔细,眼睑稍稍掀起,眉骨下一小片阴影笼罩着眼窝,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一点一点地将她整张脸清理得干净,棉签渐红。    这男人写过她喜欢的故事。    一旦带入这个事实,宋乐挪开与他撞了正着的目光,调整表情。    林怔手脚利落地替她处理好伤口,她身上半新不旧的外套已经被血弄脏了,他轻轻瞥过一眼。    宋乐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想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以前是不是在学校见过我?”    林怔侧身正要拿绷带,动作停了一瞬。    “嗯。”他有条不紊地剪出一截绷带。    宋乐预感不妙:“什么时候?”    “学校档案室,”林怔这样说,注意到她手心里还未取出的钉子,坦白:“一中近五年的学生信息我都记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    但宋乐觉得,只要没有人脸识别障碍症,认出在席家的她,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    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林怔的一举一动,他似乎对处理伤口轻车驾熟,仿佛受伤是家常便饭。    以往宋乐都能通过眼神来判断一个人一些比较明显的特征,比如朱秀玉,企图不劳而获跟自己不匹配的东西;席凌名,娇纵霸道,吃软不吃硬;席舰,喜欢掌控一切的权力者。    而眼前的林怔,一点儿端倪都无法勘察,与其说藏得深,还不如说是一张被抹平的白纸。    一阵强烈的疼痛唤回宋乐的思绪。    垂眸,见到他夹出那颗钉子,血肉拉扯着铁锈。    她咬着唇内侧,抬眼又观摩起他的眼神。    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月亮藏在他的眼底,海水退潮。    “你需要补充能量吗?”林怔按镊子浸泡消毒水,问她。    “要的吧。”    林怔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到厨房,翻出一筒压缩饼干。    宋乐接过,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咬了一口。    很干。    喝水的渴望逐渐升起。    在征得主人的同意后,宋乐进厨房找了一圈。    不仅饮用水没有,矿泉水也没有。    最后只能原始地烧了一壶水。    电热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一等它开了,宋乐起身去拎,不料水壶太久没用,早就内部生锈损坏,她轻轻一提,壶底瞬间掉落,热气蒸腾的开水即刻滚落,一旁的林怔反应非常快,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到她脚底,用背挡住了滚烫的水。    宋乐一瞬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你可以推开我,或者……”她讲着,发现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林怔:“第一个传输的念头是这个,就没多处理信息。”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怎么变动。    有点可怕,他似乎对痛觉免疫。    *  不管怎么说,对方还是勾起了宋乐所剩无几的内疚感。    她提出帮忙处理烫伤,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她脱他的衣服时,他没反抗,眼眸习惯性地关注她。    宋乐避开他那种微热的目光。    让他背过身,她眼睛只注意受伤的区域。    虽然先前男人的身材不可避免地迷惑了她几秒,但她很快恢复正常。    然后,一条横跨肩背和腰侧被、被烫开绷带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帘。    开水加重了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宋乐微愣,用棉签碰了碰那道疤,林怔没有一点反应。    而这伤疤是新鲜的,黄白的绷带还隐隐透着血迹,有些干涸有些缓缓流下。    证实了他不怕痛的身体特征。    宋乐没过问疤痕的事,小心谨慎地帮他涂了药膏,重新包扎好,就让他穿上衣服了。    “你编号是多少?”林怔突然问,眼眸直直对上她。    宋乐:“?”  不妙的感觉又来了。    “我查过相关的资料,同一批生产的人如果见面了,会有距离感应。”林怔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宋乐眼眸微动。  天才有点小毛病无可厚非,刚开始在席家见他高冷不近人,就猜到是伪装了。    “所以?”宋乐顺着反问。    林怔蹲下来,与沙发上的她平视,“见到你的时候,心跳速度加快。”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什么叫同一批生产?”宋乐转到自己刚才就奇怪的点。    林怔一直脸色都寡淡,第一面给人印象是冰山高冷,开口讲话后又不像那回事。那种一板一眼的端正姿态,放在他这个闻名已久的高材生身上,其实不违和,算正常的。    “同一批生产的机器。”他这时答。    宋乐:“……林先生,你是指自己是机器人?”    他的眉毛一边微扬,近看时五官的优点放到最大,尤其那双生得特别的眼眸,睫毛一扫,呈现真诚。    他点一点头,目光不动,仍直勾勾盯着她。    看同类的眼神?    宋乐觉着目前的状况有点棘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算什么,无意中得知林家鲜为人知的秘密?    “看外形特征,你补充的能量应该比我的少一些。”林怔继续讲,把她刚才没吃多少的饼干递过来。    宋乐松松接了饼干包装,视线垂落到地上。    “不补充营养,机体复原能力会降低。”    话音未落,男人的指腹忽地碰上她的下巴,像要擦去脏东西,宋乐条件反射,防御性地甩了他一耳光。    林怔左脸迅速浮现红肿的掌印。    “抱歉是你先……”宋乐快速调整好表情,若有似无地后退,背紧靠柔软的沙发。    接下来他就抓紧了她的手,说:“原来你是敏捷力量型的。”  他的力气远比她的大得多,仿佛躯体真是钢铁制成。    宋乐突然意识到将自己置于了比刚才还要危险的地步。    只要林怔有一丁点歹念,不是没可能办成。    宋乐挣脱不开,偷袭他,又被他更快地压制。  跟身体装了感应器似的。    握紧拳头,宋乐顾不得伤口裂开,拼尽全力,打算顽抗到底。    你不仁我不义。    宋乐霎时起了撂倒他向林嘉怡挟持的念头。    她想着又出击了几次。  林怔脸色由始至终统一,她下了狠力击打各处人体的弱点,对他来说像瘙痒。    机器没有痛觉系统,就算她打破了他的头,估计他的四肢也还能继续动。  但他流血的伤口也是真实存在,人造人?    她到底惹上了怎么的一个怪物。    宋乐被控制的手不自觉握紧,横过他的背部,闭眼回忆着脖颈肩部相连的位置,然后,一个手刀狠狠劈下。    他终于倒下。    脑袋沉沉地砸到她的肩膀,宋乐手指张开接住,另一只手松了劲,无力得很。    就这么静静地休息了几分钟,宋乐才扛起林怔,搜他的口袋,搜出手机。    指纹解锁和密码解锁。    宋乐抬起林怔生得宛如艺术品的手,将两只手的食指摁到机壳后面的凹点。    然而试了十根手指,依然一直停在锁屏壁纸。    宋乐皱眉,握起他的手指反复研究,敞亮的光线下,男人血色清浅的指腹上,光秃秃、没有一丝指纹的痕迹。    ……他被抹去了指纹。    宋乐又开始产生怀疑,看见伤口后确定他是人类的念头又被其他覆盖。    陷入了几秒沉思。她放下林怔古怪的手指,按了几个键,调出紧急拨打的界面。    林嘉怡的号码她还记得,深深刻在脑子里,记忆力本来就是宋乐的强项。    原本想解开手机先了解林家兄妹的感情深浅,这办法行不通,那就干脆先用他的手机打电话。    紧急联系人里果然有林嘉怡。    瞄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她试完号码,按通数字三。    响了快一分钟才有人接。    “喂……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听得出林嘉怡刚醒,但说到后面尾句的音调上扬,情绪在慢慢起伏激动。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宋乐开口,将每个音都念得准,咬字清晰。    那头的呼吸声猛烈急促。    “宋、宋乐?”伴随着衣物摩擦的杂音,林嘉怡底气不足地问。    宋乐见恐吓的效果达到,继续:“怎么样,欠我的四万,用你哥来作人质够不够。”    “宋乐你别太欺负人,什么叫四万,当初说好的十万,我就欠你两万!”    “对啊,”宋乐面无表情,说:“说好的十万,你就给了八万,我收点利息有问题吗,林状元。”    林嘉怡一阵喘息,静了一会儿。    “你怎么缠上我哥的?!”林嘉怡咬牙切齿。    宋乐:“我不跟你废话,想救你哥就把钱给齐,我只给二十分钟,你把钱转到我的账号,截图将证明发到我手机上。”    “……我跟你说过了,我没钱,私房钱就只有这么多,全给你了。”    宋乐冷笑,根本不吃她这套,拆穿:“你接受采访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考了这么高的成绩,家里不给奖励的吗。”    “……没给,我哥他们也只给了一万零花钱,他都存起来了。”    “林嘉怡,你是不是觉得我蠢了一次还会蠢第二次?别再找借口了,林怔在我手上,我不会杀他但我可以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你想试试?”    对方终于肯松口,言语间还残留着扭捏。    过了十分钟,林嘉怡要求看林怔的照片。    “我跟朋友筹到了钱,只要手指头确认按了就会转到你的账号,你得让我确定下我哥有没有受到伤害。”    宋乐扫过林怔身上的伤。    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他抓的红印。开摄像头,尽量往前面拍,背部出血的伤外套基本能挡住。    防止林嘉怡观察周围环境,宋乐试着挪他到没有家具一面白墙那儿。    没想到就在这关头,林怔醒了。    宋乐的腿一下子被他扣住,扣得紧实。    他眼睛慢慢往上瞟,宋乐想都不想地伸手劈他暴露的脖颈,但林怔似乎已经摸透她的意图,预先握牢她的胳膊。    宋乐就不懂了,那三处伤口不算束手束脚,自己学过近身格斗都打不赢他。    手脚都被锢住,林嘉怡恰好这时来电话,宋乐更加想速战速决,局面却开始往他那一面倾斜。    林怔游刃有余地单手扣牢她,站起身。    宋乐抿唇,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快入袋的钱就这么飞了。    林怔眼内无波澜,平静地看她,没追究她之前打晕自己的事,稍微舒展着骨头。    她的记忆开始追溯当初的情景,照林嘉怡的一些语气,林怔可能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如果她被发现和林嘉怡的客户顾客关系,难以预测结果。    因为林怔,从他的某些举动来看,不太像正常人,怪倒是其次,脑电波没人能跟上。    然而事态发展由不得她说了算,林怔很敏锐,不断抖动的口袋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林怔掏出她的手机,见屏幕上闪烁着妹妹的号码,睫毛微动。    他从来不设备注,因为对每个号码记得滚瓜烂熟。  备注反而是累赘。    林怔单手接电话。    她趁机挣扎,但没能撼动他的力量。    短短几分钟,林怔语气淡然,没讲几句话。    但宋乐觉得开头林嘉怡说的话就可以暴露很多信息。    不过林嘉怡只要有隐瞒的机会,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光彩的事,林嘉怡应该懂得取舍。    “你怎么认识她的?”挂断电话后,林怔装回手机,背部的血以磨人的速度持续下滑。    宋乐:“你先放开。”    林怔没放,“攻击性太强,我怕你伤到自己。”    “……林先生,难道没有人给你输入这条命令,女人的手不能碰?”宋乐语气很冲。    对方跟席舰完全是两种人,后者现在看来也不错,听得懂人话,前者就像不同星球上的人,根本无法交流。    “我们没有性别的。”他说。    “去掉们。”宋乐调整着呼吸,见他伤口的血滴落到地板,恻隐之心又不安分。    不管怎么说,他除了不由分说地爱抓人,替她包扎伤口是事实。    *  高三生学累了,时不时逛过其他教学楼。    林怔除了跟重点班里的学霸讨论题目,平时都是独来独往。    下午吵闹的课间,他经过高二的教室,迎面的人的视线不时往他身上看。    有一间教室特别安静,灯光熄灭,这个班估计上室外课。    一个女生在里面,拿着粉笔在黑板上一行行地写解题过程。    偏大的校服勾勒出她的背部线条,很瘦,侧脸白净精致。    她写得很顺畅,顺畅得不像是高二生的解题速度。    数学卷倒数的大题类型,不是十分钟就能轻松搞定的。    林怔看了她的背影很久,脑海闪过一个想法。  她是他的同类。    还有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低他一届的妹妹高考完的那天,他陪着父母过来等在考场线外。    无数家长焦虑的等待,高考结束后,转化成与孩子考完的喜悦共享。    一束束包装精美的花束传递过去,漫天的礼炮亮片散落,高考生们涌聚在一起欢呼。    父母接到脸色稍显苍白的妹妹。    妹妹过来想抱他,林怔站直,沉默地让她过一次瘾。    透过妹妹的肩膀看过去,每个或是拥抱或是笑容满面。    除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逆着人流,往偏僻的路径走。    喜悦影响不了她,同学打扰不了她,集体高潮的情绪更感染不了她。    形单影只。  提着书包安静地走回宿舍楼。    林怔对那个背影印象深刻。    *  林怔不是个多话的人,宋乐早看出来了。    所以在她怎么问对方都不回答她几次之后,宋乐放弃了。    反过来抚平自己躁动的情绪。    后来林怔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在她撑不住睡意,将要在那张简单的床上睡着之际。    身体自动设了生物钟,宋乐六点醒来的时候,发觉林怔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晚。    莫名其妙。    宋乐皱眉,“不累么?”    林怔眼内不见疲倦,依旧清亮,仿若深海和浅溪的结合体。    宋乐有时真觉得见了鬼了,这男人明明很奇怪,却又奇怪地勾起她忍不住教育的兴趣。    他静静地凝视她,单手托腮,神情像在观察一件物品,多了些研究成分。    宋乐见他不再限制她人身自由,掀起被子,瞄了眼电量不足的手机,六点多,该回席家了。    “要一起去别墅那里对吧。”林怔看着她说。    宋乐下地穿鞋的动作一顿,心里反倒不觉得惊讶。    毕竟对方不是傻子,盯了一晚上都快盯出洞了。    “嗯。”她平淡地应。    *  席凌名的课程在早上八点。    林怔有车,但宋乐拒绝了他的接送,去附近的公车站等早班车。    没想到他也跟着来了。    宋乐无视他,干脆把他当空气。    公交车上工作族占了一半,以及还有几个初中生,座位基本坐满了。    宋乐随便找了个靠下车的位置,站好,借着有些拥挤的人群躲开了林怔。    早清晨每个人眉梢都自带困意,所以宋乐身上带血的外套不算特别扎眼引起别人的注意,倒是脸频频吸引了某些陌生男人黏稠不净的目光。    甚至还有一个男人克制不住开始动手动脚。    那只中年粗糙、暗黄的手借着吊环,偷偷摸摸地挨蹭着她的手背,身体渐渐地向她逼近。    宋乐的眼神冷了冷。    在男人另一只手放下,准备得寸进尺地摸她的臀部时,宋乐踹了一脚他的□□。    中年男人捂住那处痛呼,“我操——”    四周的人都被吵醒,昏昏欲睡的氛围即刻打破,一瞬间,怀疑猜忌、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视线纷纷集中在她和那人身上。    偶然地,宋乐也看见了林怔的眼神,安静无比,好像。    好像全方面、无条件地信任她一样。    “你这女娃怎么毒,我不小心碰你一下就打人,谁家这么倒霉教出你这种德行的呦。”那油腻的中年男人还在叫嚣。    林怔一点一点地推开人群靠过来。    宋乐收回目光,面对随之而来的鄙夷视线,她毫无感觉,“是吗,再不踹大爷的手就快摸到我身上了,我也只是不小心踹了你一下,大爷怎么就出口喷人呢,家里的小孩肯定也没教养吧。”    正好下一站抵达站口,车门唰地打开,宋乐懒得跟无赖的人吵,嘲完后就提前下车,反正那一脚够他几个月兴奋不起来的了。    那男人恨得直痒痒,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隔离他,向他投以厌恶的目光。    公车走的路线正好是她会走的,所以提前下车没问题。    林怔果不其然,又跟着她下车了。    跟一条黏人的小尾巴似的。    走到席家别墅时,已经七点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席管家给她开门时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宋乐没理睬,能猜到是林怔跟着她的原因。    回到客房,宋乐翻数据线,先给手机充了电,林怔总算停在了席家大门外,改去席凌名的房间。    然后把衣服也换了一套。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宋乐洗完脸,拿出那瓶伤皮肤的油液时,犹豫了几秒。    经过这一晚,好像也没什么掩人耳目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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