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注视着江乐,平和叙述着:“桂小雪是凉县知县齐大人家的短工,初来凉县,我帮了她不少的忙。她擅长女工,我们便一起出门去买线。”    “买完线之后呢?”江乐笑了下,“买完线之后没多久,差不多就是这两人死的时间了。”    “买完线之后,我们便回家了。”胡氏这样说,“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和牛旭林的孩子在他生意日渐变差的那段时间夭折,其后你便被娘家接走。你娘家人甚至希望你和丈夫和离,是不是?”    胡氏顿在那儿,眼眶红了起来,将自己的哭腔忍住,半响才回了一个:“是。”    “那叫桂小雪来问问话吧。”江乐瞥了眼胡氏的状态,吩咐叫了另一个人。    胡氏愕然当场。    桂小雪被叫上了前,跪在下头,磕了一个脑袋。    原先就连桂小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才和胡氏分别,就被差吏给一同带走了,只晚了胡氏一步。    一审时候,袁毅甚至没让她们两个见面,在送到江乐这儿过程中,两人也是错开了路线,先后被送到州府的。    如果说胡氏还有小家碧玉的姿态,那桂小雪看起来便真的是相当朴实的妇女,磕脑袋时露出的手,能看出她做过很多农活。    她再抬起上半身时,眼神都不敢朝向江乐看。    江乐询问桂小雪:“案发当日你和胡氏一同去买线了。这一点市集上的人也说有看到了。不过有差吏询问过来,胡氏时常会去私下看望牛旭林,是不是?”    桂小雪声音很轻:“……是。”    江乐笑了下:“但是那天正好没去。”    桂小雪又应了:“是。”    这两人竟然到现在还口径是这样的?江乐略微挑眉,身子往后靠了靠。说明面前这两人,咬死没有承认当时在现场的人是她们两个。    她嘴角含笑看向下方两人:“陈岗的脑袋是被我给煮的,你们知道么?为了取证,他头上是锤子砸伤的。”    下方桂小雪浑身一颤。    而胡氏是瞪大了双眼,满是愕然。    只因为上头这位小大人,年纪看起来比她们下头两人都要小得多,双目水灵,看着很是清爽聪明。    那股机灵劲让人完全看不出江乐是平日煮人头骨的残忍决曹。    “袁大人一审下来,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陈岗脑袋上的伤口是你们两个其中一人砸的。逼打成招,他也不屑于这么做。所以他将疑问写给了我。”江乐笑眯眯将这点告诉了下面两人,“他认定凶手便是你二人之一。另一个人则是知情不报。”    胡氏收起自己的愕然,却还是睁大着自己的双眼,唇角轻颤,语气都带着颤音:“可大人您没证据!”    斧头没找到,染血的衣物也没有找到。    江乐点头很同意:“是啊,他没找到证据,我也没证据。所以这个证物还是需要你们自己拿出来。”    江乐抽出了验尸报告。    她面上带着一丝笑:“尸体会透露很多信息。比如牛旭林的死没有异议,病死。”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旁边成主记手写飞快,一张张纸记录过去。    江乐细说起来:“陈岗的尸体,伤口很多,后背、脑上、断颈。他脑袋上的伤,是锤子所造成的,而凶手当时站在他前头。从行凶角度来看,和你们的身高差不多。”    胡氏一审就听过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江乐继续说:“陈岗的衣服在验尸过程中,是微微解开的。这点由于和伤口无关,所以当时我和验官没有详写,只带了一句衣袍略松。他为什么要在牛旭林家里头解裤腰带?难道他打算在屋内如厕?那总不可能对着凶手如厕,背对着牛旭林吧?所以他面前必然是个女子,而他要轻薄对方。”    袁毅尸检上没有写衣袍问题,所以他推测凶手,只是从直觉常理上推断可能是亲近的人。    江乐将格目放正中,脸上笑意加深:“他面前只有是胡氏你,才会让牛旭林有恨不得杀他后快的想法。因为你是他始终不肯和离的妻。”    因为他爱她。    因为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一直没有离开过。    胡氏睁着眼,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带着细碎的声音:“大人,您……没有证据啊……”    双目泪水满眶,带着凄凉的美感。    她的视线已没有了任何的焦距。    江乐叹息了一口气:“若说人证,桂小雪便是人证。你们当天买好线之后,应该是一起离开去的牛旭林那儿。”    可惜地方太偏僻,还愣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了。    “若说物证,不是在桂小雪那儿,就是胡氏你自己处理了。”江乐是肯定的口吻说的,不容丝毫的质疑。    胡氏在下面默默流泪,而桂小雪还是低头沉默。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江乐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没有再请第三个相关人员上来。    她询问边上的成主记:“成主记,若是女子在那种情况下杀人,可要偿命?”    成主记摇头:“当朝律法并无规定。但有两先例,一其罪当绞,一其罪可免。”    他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句,上前送到了江乐的案台上。    江乐拿起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成主记给她看的第一个案子极为复杂荒唐,寥寥几笔荒诞到让人震惊。一女子被公公羞辱,随后杀了对方。不孝是大罪,其罪当绞。    另一个是女子被登徒子羞辱,丈夫杀了登徒子,夫妻其罪皆免除。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袁毅在一审的案卷上点到即止。    他知道如果真相是这胡氏杀了人,那这案子恐怕便复杂了起来,由于无先例可循,很可能最终会上交到京城大理寺。而胡氏,可能能活,可能不能活。    不管能不能活,她都要过一段时间牢狱生活。    或许过往也有此类案件,估计多是为了女子名声清白,草草了断,省得劳烦大理寺。    如果袁毅只将这个案子当成是丈夫杀人,或者丈夫杀登徒子。那牛旭林已死,一切很快便能结束。    只是这案子由于江乐在尸体上寻的证据十足,最早的致命伤必然该是脑上那一下,所以一旦有人在现场,那杀人者肯定就是逃跑的第三人。    他点名了案件中疑惑,便是将这案子最终判刑的方向交给了江乐。    袁毅披了一张美人皮,里头却藏着一只精怪。    江乐沉默没多久,重又抬起了头:“既无先例。胡氏。”    她叫了一声下方胡氏的名字。    “你可知道如若当日陈岗的面前不是你,甚至没有其他人。那牛旭林杀人偿命,自此便是一个杀人犯。不过一死得以侥幸逃脱。案卷中,地理志中,终记上一笔,会传到后代。”    胡氏的脸一片惨白,身子几乎要撑不住,她不停摇头:“不不……”    江乐很坦然说着:“如若当日陈岗面前是你,陈岗死在牛旭林手里,你和他刑责都可免。如若是他人,那凶手就另有其人。”    胡氏顿住,默默垂泪。    “可是陈岗并不是死在牛旭林手中,他是先一步死在了他面前那人手里。所以在我这儿要么成一悬案,我一日不破,一日不让牛旭林下葬。要么你将此案特设先例,上至大理寺,禀明情理。既保全牛旭林的名声,也为你自己争一口气。”江乐这样说着。    她望着胡氏:“我再问你一句,当时在场的人,是不是你?”    场内一阵缄默。    旁边姜子建一直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胡氏猛然给江乐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是我。”    江乐笑了出来:“你没证据证明是你啊。”    胡氏再次抬起头,额头上带着一个红印,她强行拉扯了一下嘴角:“那锤子和衣物我冲洗了干净,扔在我家暗格里。望大人准我去寻。”    江乐又是一拍惊堂木:“好,结案退堂!”    成主记嘴角一抽,觉得自家这个决曹可真的太过随性。    证人被一一带下去,兵曹典吏自会带人跟着胡氏去找寻证据。    江乐点了刚才成主记递给自己的第一个案子:“第一个案子后来可有翻案?”    “翻案三回。大理寺终判绞刑。”成主记言尽于此。    翻案三回最终还是判了绞刑。    江乐咂舌:“这可真是……太麻烦了。”    姜子建在下方喝了一口茶,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惹了一个大麻烦。”    江乐举起了案卷,遮住自己大半的脸,就露出了那一双眼睛对着姜子建,笑嘻嘻问姜大人:“大人,一个案子加一条典例,名垂千史的机会啊。”    姜子建板着脸:“可我却很可能要带着这案子去见官家。不如你替我去?”    江乐放下案卷,拱手:“打扰,告辞。家中还有孩子要喂奶。”    众人:“……”    哪里来的孩子?说胡话也要讲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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