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麟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之中,跪伏在地:“臣李麟领旨。”

而孔谨言果然又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谢君在《心问》中言道,人性本无善恶,引之向善,导之为恶。然孟子有云,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敢问谢君,何解?”

谢轩笑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本是同种,味实不同,敢问孔公,此何故也?”

孔谨言自然知道是水土不同,然而此刻却不敢将此话说出口,只得冷哼道:“橘树与人安可相比?”

谢轩笑道:“既如此,在下再举一例。有襁褓幼儿两名,乃一母同胞,现分而送之。一人送至书香世家,一人送至恶贼巨寇之手,二十年后,两人长大成人,孰善孰恶?”

孔谨言开口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从天生的性情来说,人人皆可为善,此兄弟二人,成年之后,一善一恶,又岂能归罪于天生的本质?”

谢轩笑道:“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依孔公的意思,仁义礼智,人天生有之?”

孔谨言倨傲道:“然也。”

谢轩笑道:“在下隐居潏水之时,曾听过往船家,谈及一件怪事。十多年前,关内道凤翔府,有一男婴被人遗弃于山林,为一母狼叼走。其时,那母狼新丧幼子,母爱泛滥,不但没有吃掉那个男婴,反而视之如亲子,用奶汁将其抚养长大。两年前,狼群下山,突袭乡镇,那长大后的男婴,长毛利齿,举止若狼,茹毛饮血,择人而噬,世人皆称之为狼孩。敢问孔公,此子所为,与禽兽无异,其仁义礼智何在?”

孔谨言啐道:“此等坊间传言,岂可信之?”

这一回,谢轩还没有开口,李林甫就道:“此事并非坊间传言,而是确有其事。其时,凤翔府曾具折上奏,陛下还曾朱笔批阅,着凤翔府全力捉拿此狼孩,押送京师。”

此言一出,玄宗正在回想,就听得张九龄道:“老夫也记起了,当是天宝六年,樊川诗会之后的事情,当时陛下,还和老臣提及过此事。”

玄宗闻言,这才回想起来,笑道:“不错,朕想起来了,确是奇事一件,只可惜最终凤翔府送上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玄宗这么一说,算是将此事盖棺定论了,谁敢当面质疑玄宗说谎?

而谢轩顿时也领会到了张九龄的用意。

如今这大殿之中的形势,确是对自己非常不利。这时候,除去宁王李宪之外,三位宰辅的意见就很重要了。

张九龄在这种时候,表达出了对自己的不满,无疑是向李林甫传递了一个信号,此人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李林甫若是想拉拢谢轩,这种雪中送炭的机会,若不把握住,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而李林甫确实也上套了,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表现出了自己对谢轩的支持。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就要算孔谨言了,他虽然家学渊源,绝不是好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但是确实是拙于言辞,不善机变,此时听谢轩举出这个例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谢君的意思,是圣人错了?”

谢轩笑道:“古之圣贤,仰望星空,俯瞰大地,察民体情,静思虑己,自然不会有错,只不过,是尔等解错了而已。亚圣所说的乃是性善论,而非本善论,亦非是向善论。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何解?”

“人性本如白纸,染墨挥毫,或可成就锦绣华章,亦可变为聱牙诘曲,全看用墨者的笔力。白纸既本无好坏之分,人性又怎会有善恶之别呢?今时之本善论,完全是后人曲解圣言,大谬矣。”

“至于人性向善,更是无稽之谈。所谓的人性向善,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便如水之上下,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人性善恶,皆看人所处的境地,引之为善,导之作恶。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此至理也,诸公以为然否?”

众人闻言,尽皆陷入沉思。

这就是身处大唐的好处,文人极少有认死理的,只要你说得有道理,能辩驳得对方心服口服,哪怕对方是对你再有意见,也会从内心里接受你的说法。

盛唐之所以为盛唐,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众人沉吟半响,这时,又有一个中年汉子,站起身来:“谢君在《心问》一书中言道,知是行主,行是知功;知是行始,行是知成。只说知,已自有行在;只说行,已自有知存。谢君主张知行合一,两者并存,而古之圣贤皆言,知在行先,谢君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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