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奂打马在前,疾驰如飞,端木舒原本就是人疲马乏,眼看着就要追赶不上,前头的云奂却忽然放慢了速度。
端木舒抬起头,只见朔关已在不远处。
绵亘千里的远岚山在信庭西部边境延展出一条极狭长的南北向支脉,不同于峰峦大多起伏和缓的主脉,这道支脉处处险峻奇绝,以一道刀劈斧削般的峰线分隔了葛章与晋国的南二郡,朔关就嵌在这条支脉的北段。
依托着岌嶪的山体,朔关的高墙巍峨如绝壁。那墙是就近取山中质地细腻坚硬的青棱石堆砌而成,即便是最顽强的杂草也难以在上面生根,虽然丰沛雨露滋养出的苔藓为铁壁铜关添了一抹带着生机的灰绿,也难以掩盖它肃杀的威容。
此时这座雄关正静静注视着脚下的一片焦土。
端木舒追上了云奂,两人控着马小步走入那片狼藉。
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遗落的刀枪剑戟被搜罗起来,按类别分开捆扎好,一束束堆叠在地上。数不清的或锐利或残缺的锋刃聚集在一起,大多还裹着一层暗红,如同撕扯过猎物后的兽齿。
即便是最凶猛嗜血的猛兽,也没有这么多的利齿。
除了武器,要收拾的还有战死沙场的尸首,相比种类繁多,分门别类放置的武器,那些尸首只被简单地分拣成两堆。
左边的一堆是晋人,右边一堆是葛章人,他们生前刀剑相向,身后依旧在朔关大门的两边两相对峙,不能相容。
山中常年滋生的蚊蝇已经开始绕着那两座尸山飞舞,无数飞翅的振动汇集成巨大而持续的嗡嗡声,食腐的鸦鹫也循着风中的气息而来,它们响亮地鸣叫着,在朔关的上空盘旋。
马蹄从火灼烧后的焦黑和被血浸润的暗痕上踏过,端木舒憋住了气,和云奂就从那两堆尸山之间打马入关。
朔关胜在高而险要,但只有一重内城,占地狭小,四面高墙环绕的内城仿佛一座深井一般,高仰起头才看得到一片天空,连向关头的台阶附着在城墙上,陡峭如悬绳。
云奂下了马,径直走到阶旁,迈步而上,端木舒也下了马,看了看那蜿蜒曲折仿佛直延伸到天上的石阶,咬了咬牙,也抬步迈了上去。
石阶下脚粘腻,浑浊的血水顺着石阶流淌下来,那是兵卒正在洗刷凝在阶上的血迹。
浓郁的血腥味和难以言喻的恶臭再难抵挡,端木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扶着石栏就呕吐起来。
但她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不过吐了两口酸水,把她的咽喉灼得更加疼痛。
云奂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顿下步子,自从出了军帐,他领着端木舒直出营门奔往朔关,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此时终于回过头来,开口道:“这里和繁城实在差得太多,是不是?”
端木舒抹了抹嘴,她艰难开口道:“我们是不大对付,你也用不着这么报复我吧?军营里不能说,非要跑到这里来?”
云奂说:“你这么说,就枉费我的一番好意了。我只是想着你从繁城到这里一趟不易,既然来都来了,若不上得朔关城头来看一看,岂不是可惜了。”他不再多言,又扭头继续向上走去,端木舒只得提起一口气继续跟上。
两人终于攀上关头,端木舒的力气几乎已经耗尽,两腿酸软得站立不稳,只得扶住女墙。
云奂站在端木舒身旁,扶着腰间的剑柄,他环顾了一圈:“你看,虽然累了些,但是也值得是不是?”
高处清冽的山风终于让端木舒缓过来了些,她朝墙外看去,居高临下,朔关脚下那两座尸山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两个低矮的小丘,往来忙碌收拾残局的兵卒如蝼蚁般渺小。
抬眼远望,略过晋军前锋大营那一片的灰黄色帐顶,目之所及处山岚氤氲重峦叠嶂,那些苍翠的峰岭绵延而去,最终隐没于南方的天际,而从它们隐没之处,滚滚云浪染着日光的金色,变化着千万般姿态向北翻腾而来。
但端木舒的眼神又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关下:“站在死人堆上赏景,我还没有这种雅兴。”
云奂依旧眺望着远处:“那还真是可惜了。”
云奂做着一副悠哉的模样,但端木舒不能与他闲谈下去了,她说:“我听说,我阿兄带着左军追进了远岚山。”
云奂倒不意外,他接得很快:“是,而且想必你也听说了,带路的是两队熟悉远岚山地形的信庭守军,统领他们的是在都督府里行走的阜邑城尉。”
端木舒转头看他:“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为何而来了。”
云奂道:“但是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你想让我支援你兄长,就该去找主帅才是。”
端木舒问:“有主帅之命,你就会遵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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