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们都半跪着,将身子伏低了,这个姿势既适合隐蔽,又能够随时一跃而起,他们的精神也同蓄势待发的躯体同样紧绷,只等着一声令下。

这里已到了密林的边缘,从山腰往下是两山间一条狭长的谷地,因被两侧的山峰遮挡,所以日照不多,喜光的乔木就零落了,于是野蕉海芋之类便兴盛起来,这些植物阔大的叶片倒正好提供了绝佳的隐蔽。

这里连着葛章残部驻扎的山坳,若是葛章人向东北逃窜,这该是最便捷的通道。晋军已经在两侧的山上布开了军阵,形成半包围之势,并在这道山口加重了防守。

端木豫低下头,望向下面的谷地,阜邑城尉说的没有错,此时虽是天光正亮的下午,但如云般稠密的雾气已经从远处沿着山沟涌来,看上去像一条静谧且徐缓的河流,表层的浓雾在山风的吹拂中缓缓起伏,仿佛水面荡起的微波。

这雾气的来源应当正是葛章军的驻扎处,可以想见那里浓雾集聚的情形,他们挑选了山岚最浓重的地带,大约正是想借此来藏身。

端木豫又抬起头朝林外看了看日头,此时看上去已近酉时,若是一切顺利,文季那边大约已经动手了。

端木豫凝神静待,身旁伏着的领正孟谢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将军,有人来了!”

端木豫精神一振,正要抬起手来下令,却被孟谢一把按住胳膊:“将军,不是山谷里的动静!”他说着将端木豫拉过去:“您听!”

孟谢的刀深深地刺在地里,端木豫将耳朵贴在那余留在地面的一小截刀身上凝神细听。这柄长刀刺穿表层的腐殖土,直刺到下层的泥岩中去,那紧实的土层能将远处地面的声响传递过来。

那并非大军在山谷中逃窜的声响,而是一个人的脚步,虽然还有些远,但已经听得出那脚步沉重而凌乱。在林中湿软的地面上只要脚下稍加留意都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来人似乎已经慌不择路。

孟谢问:“将军,怎么办?要不要拿下?”

端木豫咬牙:“先等一等!”

他已不必再贴着剑听下去,林深处鼓噪起的鸟鸣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行迹。那人愈来愈近,竟然径直闯进军阵中来,匿在草丛中的军士们原本按捺着,但此时也藏不住了,四周草叶一片簌簌,许多柄刀已经出了鞘。但来人并没有逃窜而去,那些刀不知为何也没有拦阻他,任由他大吼起来:“急报!急报!将军在哪里?!”

晋军原本就是潜藏在此,这样大喊大叫无异于泄漏军机,端木豫怒意腾然而起,他一下站起来转过身,但只看了来人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人立刻朝端木豫冲过来,但只跑了两步,就忽然一下跪倒在地。这并不是为了给端木豫行礼,只因他已实在站立不住,他的背上刺着三支羽箭,肩胛骨下还有一道横贯后背的刀口,半侧衣甲都已经是血红。

“将军!”重伤的军士用胳膊拄着地撑起身子,朝端木豫爬了两步:“我们中计了!文副将危急,请将军速往支援!”他的声音中满溢着痛楚,难以想象他先前带着这样的伤在山中奔跑吼叫是哪里来的力气。

端木豫上前一步:“怎么回事?!说清楚!!”

“山坳里的是诱饵!文副将带着我们绕到南面,队伍还没停稳,背后突然冲出大批葛章人,山坳里的也冲出来,我们被夹击了!!!”

“葛章有多少人?!”

那军士的喘息变得剧烈起来,他一只手按住胸口:“慌乱之间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但我们三千人实在……实在是寡不敌众,文副将命我回来求将军速去增援!求……求将军速去!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说完这一句,猛地从喉咙里呕出一大口鲜血,拄在地上的胳膊一软,就侧身倒了下去。

孟谢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那军士的领口将他拎起来,但那人的脑袋只是软软地歪斜着,孟谢伸手在脖颈上探了探,回过头来:“将军,人死了!”

端木豫握紧成拳的手颤抖起来,然后他忽然一把拔出刀来,奋力一划,身侧的野蕉晃了晃,轰然而倒。

周围的军士都不禁随着那一声缩了一下脑袋,年轻的主将那因连日的少眠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此时猩红得可怕,看起来简直像一头将要发狂的野兽。

孟谢喊一声:“将军!”孟谢在繁城时也在右仪卫中任职,与端木豫相熟,他知道端木豫并非鲁莽之人,但近日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主将日渐散发的急躁,此时这份急躁已经开始动摇军心。

端木豫的心绪被这一声从躁乱中拉了出来,借着余光看到周围军士们的犹疑畏惧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着转。他的怒意并非因别人而起,他发怒的对象是他自己,前军先入险境,全因他心急草率,但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他左手又将那百岁香的香囊举到面前细嗅,试图找回一丝平静。

端木豫又打量了一下那已经断气的军士,那人身上穿着的并非巡祤府的甲胄,而是信庭守军的衣甲。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疑虑:“把他背上的箭剜出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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