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顾远然在浴室发现了自己的制服。

深蓝色的警衣被浸泡在塑料盆里,皱趴趴的,没了精神气,像一团普通的抹布,烂泥。

顾远然连忙把它捞了出来,急急忙忙地晾干。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发现它被泡在了水池里。也不止一次两次,顾远然后来神经质到每天一醒就跑去浴室确认,心里直发着抖,惶恐不安。

因为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没有把它泡进水里的记忆。

顾远然最近头疼的比较厉害。

夏季是犯罪的频发期,顾远然好几个月都没有安妥地睡过一次觉,头疼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现在他不敢睡了,他已经把他的制服挂在了床头,就一直牢牢地盯着,像守着猎物,按兵不动。

当窗外传来细细的雨声时,顾远然睡了过去。当他醒来时,那套制服依然在床头挂着,纹丝未动。

第二次觉得不对劲,是他看见了办公桌上的日历。

因为他只记得自己醉了一场酒,醒来后看见了顾意涟,再后来去了警局,发现桌上的日历已经是一个月后。

陈亦告诉他林业萱帮他整理了办公桌,这可能是她不小心碰到的,顾远然便没有在意。

一个多星期后,他尾随认识的混混去了港口,目睹了自己父亲的交易现场。

没有人知道,顾意涟与路哥的谈话在顾远然的脑海里与回忆高度重合,那一刻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包括杀害他母亲的人真的是方慕柏,也包括方慕柏确实是被他所杀。

是的,方慕柏死了。

纵横了跨世纪的这个连环杀人魔,十二年前就死在了顾远然的手里。

顾远然终于想起来了那天。他参加完林夕言的葬礼,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书房的门没有关紧,他听见了有人在和顾意涟说话。

“我看你是在自寻死路。”

“别那么大火气。”

顾意涟安抚着对面那人,“通缉你可不是我的主意,你惹的动静越来越大,老林他正好负责那些案子,上面的人压着他破案,他的压力实在太大,委屈你了。”

他作势去拍方慕柏的肩,却被男人冷漠地推开,“少在这里假惺惺,你说要是让他知道,坚持要让他女儿死掉的人是你,他会不会反水将你一军?”

“那又怎么样呢?”顾意涟微笑着说,“你以为,他就没有把柄在我手里了吗?如果他不愿意听我的话,再让他失去一个女儿又有什么难的呢?”

方慕柏往后退了一步,冷笑出声,“顾意涟,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可怕。不对,我早就应该察觉到了,在你需要和宋氏联姻,让我杀掉你妻子的时候。”

顾意涟不置可否。

他扔给了方慕柏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他需要的东西。方慕柏颠了颠重量,沉默地离去。

顾远然脑子里却只记住了一件事,就是这个男人杀死了林夕言,让她饱受折磨和痛苦,害她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就是他。

顾远然的身体脱离意识,跟着那个男人静悄悄地往外走。

外头下着大雨,小巷里没有行人,方慕柏没有撑伞,他也没有。他们一前一后,方慕柏吹着口哨,没有注意身后。在拐过街道的弯角时,顾远然猛地扑了上去,他手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是他出门前顺手从茶几上拿的。

方慕柏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刀割喉。他倒在地上,睁大眼睛,眼白可怖得突出着,抽搐了两下,整个人不动了。

顾远然抹了一把脸,任雨水冲刷着。

血腥味让他有些茫然,他低头看了下手中的刀,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手中,他扔掉了那把刀,狼狈地转身走,没走几步就脱力地往墙上倒,顾远然努力地想清醒,雨水落入眼睛,不知道是雨是泪,在他最后的回忆中,他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后来我杀了人。”男人说,“很多很多的人。”

裴泠默不作声地听着。

“那时在仓库的外面,我就想起了一切。我知道顾意涟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他利用方慕柏杀了我的母亲,铲除了他的对家,可同时我又想起,他从来没有利用另外一个我去杀害任何人,还想方设法地为我掩护,甚至他知道自己穷途末路,还准备在最后的关头留给我一条后路,所以我心软了。在他被路哥的枪指着的时候,我忍不住救了他,但我没想到,于小鱼死了。”

“其实原来我也会做一些梦。”他说,“梦里死去的那些女孩既陌生又熟悉,那时我以为她们是方慕柏的受害者,后来终于明白,你明明是死于爆炸,噩梦里却是不停地重复着男人举刀屠戮的场景,那个人根本不是方慕柏。直到我自己发觉到了不对劲,去找舒白确认过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想抓到的凶手,竟然就是我自己。”

裴泠已然是泣不成声,她想给顾远然一个拥抱,但她的手从男人的身体虚无地穿了过去,她触碰不到他,她无法给他一个拥抱。

“我对你说了谎。”男人说道,“其实我没有那么爱你。所谓对林夕言的思念,只是一个作茧自缚的笑话、患得患失的正义和自以为是的保护欲。所有的杀意都因林夕言而起,占据了我半数的生命,又如何可能不在意。”

“我以为在你死后,噩梦就已经是极致了。原来那个时候,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除了不停地告诉你,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裴泠痛苦地说,她已经拼命地让自己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认为都可以从头来过,只要还活着。”

男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言言,我杀了太多的人,迟早也是要被惩罚的。可是我不想死在刑场上,像我过去逮捕的那些人一样。至少我死的时候,还能再看你们一眼。”

远处响起了古老悠长的歌声,是一首裴泠熟悉的歌,裴泠还记得这首歌的歌词,于是她跟着轻轻地哼唱着,“我抬头仰望星空,我知道太阳隐藏在黑夜里,而你在地球另一头,看见的也是如此的光,这样无论如何我都能注视着你,除了死亡……”

裴泠站起了身,她问男人,“我好像该走了。你不和我一起吗?”

男人摇摇头,“这次该走的人好像换成了你。你也可以当做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座楼的天台上看着你,从未离去。”

裴泠点点头。

她站上天台的边缘,面对着男人,男人对她微笑着挥了挥手,平静安详。裴泠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直直地从天台坠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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