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紫的面色惨白,这五十多杯酒下去,她整个人肯定得醉上几天,就算喝大夫配的醒酒汤,也必会头痛欲裂一段时日。就这胃能不能承受的住还说不定。

美人娇俏的额头微微出了些薄汗,她紧张的吞咽了几口口水,坐在云锦书旁边身子恨不得一缩再缩。

面前的这位少年丞相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在为难自己。

云锦书手指轻轻摩挲着桌子上那白玉酒杯的花纹,不慌不忙的等着这位允紫姑娘给她答案。

沐烟站在一旁,手里的琴放好在地上,看了看坐在那边慌张无措的允紫,秀眉微微皱了皱,薄唇轻启,似想到了什么,却又闭上了。可是终究是不忍心也好同情也罢,他还是帮着开了个口:

“丞相大人,今日本是为雅兴而来,喝这么多的酒岂不误了兴致?”

本来还在悠哉的转着杯子等着结果的云锦书,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面前那垂手躬身的天青色衣服男子,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玩味,可眼里的神情却是让人看不清楚。:

“怀素公子可真是君子磊落?仇将恩报?先前的事情忘得一清二楚了。可本相罚她,自是有她该罚之处。怀素公子可要想好了再求情,免得惹火烧身,牵连自己。”

后面的话云锦书似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般,带着冷冷的威胁和那在面子下的不满。

这人这么多年没见,竟然还是跟当初那般烂好心,她帮他,他还反而想以德报怨?

云锦书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反扣在食桌上,似乎恨不得将杯子按进楠木桌子里面,整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可沐烟只是眉眼默然,像是只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傻鸟,白长了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只温润的继续道:

“丞相误会了,并非以德报怨,奴只是不忍心罢了。允紫一介女流,这些酒水喝下去,必会伤身的。”

他的话说完,云锦书眨了眨眼睛,心里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人。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不记仇,认准了一定要做就算了,还总是富有同情心。同情这种东西,你同情别人,别人未必会同情你。不论怎样学,她永远都做不到他这样,别人惹她,就算不十倍奉还,也必是要回敬回去。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沐怀素,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的心里没有恨么?没有怨么?

面前的沐怀素气若明月清辉,乌黑的墨发半披散在身后,上面一半用天青色的墨竹发带束了起来。

公子的身材修长挺拔,俊秀如玉。

可这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沐怀素是怎么来到的男风馆,云锦书想起这些过往,心口似乎被人揪扯般疼痛。

她不想寻他,不想害他。

却不想两人再相逢,却是这样的局面。

念玉哥哥,你还记得当年的小锦么?

云锦书的尾指扣了三下桌面,平滑的桌子上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红玉和允紫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这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角落里的两位大人睡得憨甜,已经不时的传来了呼噜声。在此刻这这异常宁静夜里清晰异常。

顾玄在坐在桌子的末尾,本来握着的鸡腿也放了下来,虽然他像个隐形人般坐在角落里,但大人这明显有些生闷气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些兴致勃勃的想着,回去可以和那群幕僚们聊聊,大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不会怒的瓷娃娃,看看现在,明显因为什么吃瘪,却还不得不忍着,不发火的样子太好笑了。

云锦书沉吟了片刻,眉毛已经像是要叠在了一起般,别扭道:

“算了,本相不和你们一般计较,简直是败了兴致。允紫,喝十杯就下去吧,别在本相这里碍眼。”

听闻此话,三人皆如蒙大赦。

沐怀素心里本也没有什么底气,只是既然已经打算帮允紫求情,便没有放弃的道理。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不行就替允紫喝一些,左不过就是醉了罢了,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他一个男人忍忍就过去了。

允紫听到这话,本来紧紧揪着衣服的手缓缓地松开了,急忙扣头谢道:

“谢丞相,谢丞相大人。”

磕了了几个头之后,云锦书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红玉斟酒,允紫便像怕丞相反悔般,一杯接着一杯的仓促喝了起来。

顾玄在旁边边吃边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犯嘀咕,往日里在大人面前争宠的女子多了去了,今日就因为这么点事,丞相大人竟然特意找借口来小惩大诫个妓女。

娃娃脸上一片疑惑,却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最后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的继续吃,左手抄起一个卤鸡爪,右手夹起一块焖猪肘。

顾玄的吃相十分豪爽豁达,这都是少年时养成的习惯,就算后来跟了云锦书也没能改过来。

云锦书静静地等着那允紫喝完,等跪在她面前拜谢时。却突然身体前倾,嘴贴近了允紫的耳朵,轻声道:

“下次别在本相面前耍这些弯弯绕绕,你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幸运的,允紫姑娘。”

话吹在美人的耳根,却似阴雨冷风般,让允紫的脸色顿时煞白了下去,忙不迭的扑倒在地道:

“奴婢记住了,记住了,再不敢有下回。”

说着便弓着腰着身,像是受到惊讶的兔子般,悄咪咪的退了出去。

此刻屋内安静的就剩四个活人了,一个吃着,一个沉默着。

而云锦书看着沐怀素已经坐下,将琴横抱在怀里,那玉人般的公子眉目沉默,只轻轻地问道:

“丞相想听什么?”

“你都会弹些什么?”云锦书端起酒杯,摇晃里面底部仅剩的茶水,水波中似乎映照出她那双已经污浊了的眼睛。她轻轻眨了眨,嘴角含着的笑容不经意间似乎染上了一丝苦涩。

他会弹什么,她最清楚了。

“广陵散,阳春白雪,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大人想听什么曲子都可以点,只是奴要献丑了。”

云锦书还是不习惯面前这人说“奴”这字,但她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她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那就广……”

刚说了一个字,门口便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来了一大群的人。

顾玄立刻站起身要出去看看,却被云锦书拦住了。

听声音是个男子,声音浑厚却舌头有些卷曲般,好好的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老子……额……老子今天就要……在这……”

“谁也拦不住,老子……要找那个……谁……谁来着……”

“哪个谁……快给老子……出来……”

“是沐公子,少爷,您要找的是沐公子。”

“老子知道是谁,不用你们提醒……都滚一边去。”

“沐烟,沐烟,你给老子出来,装什么清高,老子就想睡你……怎么着,躲着老子,等老子找到你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爷,不能进去,听说今天沐烟公子被大人物包了,咱们不能进去的,回去后老爷又该骂了。您要玩什么人,府内不养了么?少爷,我们回去吧。”

旁边的几个身穿深褐色衣服的随从苦口婆心的劝道,却又不敢硬拉扯面前这祖宗。

走在他们前面的这男子,喝酒水喝的红光满面,却好像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紫色华服,袖口和下摆处绣着些艳丽的红色花瓣,腰间带了块红玉,上面雕刻的竟然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头顶戴着紫玉的玉冠,长相虽不是特别俊朗,却胜在满脸的阳刚之气。身材挺拔,说是虎背熊腰也不足为过。

他大声嚷嚷了两句,俯掌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那人,骂道:

“你懂个屁,老子家里那些和沐烟比就是个庸脂俗粉,是你瞎还是老子瞎,放着好看的不要专门要丑的,你要是能给我整回两个这么好看的放家里,老子肯定在家风流两天再出来……”

这男子说话十分下流不要脸,说着就掀开了帘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内室里的沐烟脸色有些发冷,他看着面前的这人,只静静地说道:

“世子爷,沐烟今日有客,恕不能陪你,您请回吧。”

这公子像是看不到沐怀素脸上能冻死人的冷意,还舔着脸向那坐在地上抱着琴准备抚琴的沐烟走进了两步,完全没有注意到内室另外的四个人,可他身后的随从看到正端坐在屋内的云锦书,脸色都吓绿了,颤巍巍的叫道:

“少爷……少爷,快回来,这人我们惹不起,这人是……云……是云……”

“云你个头,都给老子滚,老子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他回头骂了一句,又转过头道:“爷提前好几天预定的时候,就说有人定了你。今天让爷堵到你了吧,只要你一会儿肯好好伺候爷,爷开心了就不罚你,至于你那金主,爷出三倍银子和他换你,除非他是个傻子,或者不知道爷是谁。你今晚必是落在小爷我的手里。”

他说着就贴近腰身,伸出那张手掌摸向沐怀素的脸。

沐怀素立刻躲向一旁,脸色冷硬道:

“凡事都有规矩,南风阁也有南风阁的规矩,世子爷还是守规矩的好,毕竟有些人您能得罪,有些人您得罪不了。”

云锦书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酒杯被紧紧的握在了手掌心里,她面上含笑的看着那几个随从面前的男子,并没有让顾玄将这几人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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