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确定了,金徴羽霍然站起,颤声道:“……师……师尊!”
燕辞舟不禁大为惊讶。
这般阴诡奇崛的气质,与其说是济世救人的药神殿主,不如去当跳大神的鬼修「邀神殿主」、「想要杀神殿主」什么的,更为真切。
“师尊,我……”金徴羽猛地往前冲了几步,像是一见到他本人,所有之前种种的心理建设都溃退了似的,只想靠他更近一些。
又陡然意识到自己满身都是血,生生停下,不敢动了。
那殿主看着他,蓦地一声冷笑。
说是冷笑也不尽然,只是漠然抿着唇一哼,喜怒莫测。
知道这是在等解释,金徴羽低下头,一阵踌躇来去,唯唯道:“我受了伤,痛,是我自己划的。因为我知道有「分命弦」在,所以——”
他在这里停了许久,再启唇时,忽而裹挟了某一种图穷匕见的勇气,道:“师尊,我想见你。”
这几个字,仿佛是烈云荡胸,惊雷乍起,撕裂了许多沉潜的、浮现的、应有的、不应有的情绪。
满堂空寂如水,许久,药神殿主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金徴羽死死咬住唇,屏息等待着。
他等到了一句冷冷的呵斥:“滚开。”
犹如一柄剑洞穿了心扉,痛不可当,金徴羽身子晃了晃,惨白着脸道:“师尊,我……对不起,我……我知道我不该……”
“那你就去死啊!”殿主更不愿与他多言,猛一挥手,指尖有无形的厉气延伸而出,如同毒虫的千足万缕般,紧扼住金徴羽的脖颈,当空拎起。
金徴羽本能地挣扎了一下,那气息立刻就凝结成线,生生切开他颈骨,割裂出深深一道伤痕。
他痛呼起来,转瞬又想到动手的是师尊,战栗着将所有音节吞了回去,只喃喃道:“我……我绝不反抗,您直接杀我就是了。我人是您的,命也是您的,来吧。”
“惺惺作态,你便是反击又能如何?”殿主出手毫不容情,却没有打算一击毙命,而是缓慢移步,寒光在他的皮肤上刺出近百道伤口,血珠迸溅。
“他下手好狠,真的要杀了小弟吗!”燕辞舟见到此一幕,怫然变色,就要冲进去救人。
齐雨灯捏住他腕侧,微微摇头。
虽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然很明确,弗论这一位如何管教弟子,要生要死,那都是药神殿内部事务,身为外人,何以平白在其中掺杂不清。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把人打死吗?”燕辞舟恚怒道。
齐雨灯蹙眉按下他道:“有「分命弦」在,不致论生死。且照瓷师所言,金徴羽身为一介重生归来者,就算一无所知,也必留有保命底牌。”
见他想到这里似是不虞,眼底翻涌不息,眉峰也深锁,燕辞舟遂拿手点了点他眉心,嘿然道:“好啦好啦,是这个理,谁还没有几件不足为旁人道的隐秘呢,别在意了。哎,快给我讲讲药神殿主到底什么来头。”
齐雨灯杳然道:“这位殿主,数十余年不出山,从不履及朔月沙漠之外。”
“这么说,他特别为小弟破了例,还是挺关切的嘛。”燕辞舟清脆一拍掌,笑道。
齐雨灯又说:“殿主有个称呼叫「见死则救」,指的是找他求医的规矩,须杀死一位最珍爱之人,背着尸体上山,他见了死尸才肯施救。”
燕辞舟倒吸一口凉气:“他用心好生刻毒!”
又想起药神殿主强迫门下弟子手弑至亲一事,深觉这就是个疯子,不得不警惕起来,一面暗中留心,掌中剑气蓄势待发,务必在那殿主发难的第一时间救回金徴羽。
屋内,形势再变。
随着殿主双手交错结印,腕底一道绮丽的神光当空飞散,像是壁上华灯,流落千般异彩。此一道光卷起重重凛然寒意,直刺金徴羽眉心要害!
这动作却微微一停,他横眉冷对地问:“出山以来,你可曾杀了一个人没有?”
金徴羽垂下头,不敢直视师尊的脸,只目送他一段衣袂簌簌而飞,犹如风中西斜摇动的绛烛:“不,不曾。”
殿主又寒声道:“可曾救过一个人没有?”
感染梦虽是大案,牵涉的却都是死者,哪有机会救活人。金徴羽恨不能把头藏到脚底,没得叫师尊失望,艰涩道:“也没有。”
“废物”,殿主振衣而起,给了他最后的诛心一击:“一事无成如你者,来世莫入我门中。”
再怎样的遍体鳞伤,也比不过这一句话的伤人至深,金徴羽顿觉胸中剧恸,一颗心掉在死灰堆里扑腾几下,又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住,就此荒凉若死。
“师尊——”
苦撑的一口气陡然卸了,金徴羽颤了颤,喷出大片血来。襟前又一阵绽裂声,血从再度破裂的伤口间涌出,裹挟着一大团阴沉沉的灰色怨灵,犹如一只铅灰毒蝎当空摆尾,森冷而噬人。
灰气很快从全身的无数伤口中破空而出,包围了他,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躯壳,再也无法支撑,往一旁倒了下去。
就在那一刹,殿主上前一步,展臂稳稳地接住了他,运指如电,疾封住他关窍诸脉,冷喝道:“凝聚心神!”
终是把怨灵逼了出来。
用「分命弦」来压制怨灵入体,终归只能管得了一时。唯有,在心脉彻底崩溃后,利用全身上下每一道决堤的伤口,将怨灵原原本本地冲刷殆尽,才能根治。
金徴羽被这一声唤回了思想,几疑身在梦中,抓住他衣领道:“师尊,我……”
“你也知道自己没用?”殿主厉声道,将所有的怨灵揉杂成一团,于指尖灰飞烟灭,在他肩头冷然一击,重可伤骨,“区区这一点腌臜物事就能危及性命,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感觉到一股温凉且磅礴的灵力自肩上传入,荡涤修补着筋脉和伤痕,金徴羽吸了吸鼻子,稠郁道:“您没教过我这个,我又能从何而知。况且,未来也无甚用武之地了。”
师尊等闲不会离开药神殿,他亦再不离山,就此侍候师尊终身,自无须懂这些。
他如此宛转曲折地表达了这一层愿景,药神殿主瞬间洞察,深不见底地扫了他一眼,似在斟酌,揽着他的手微微收紧:“既然如此……”
这句话,骤然被一道迎面而来的寒光截断。
这道光快似追影,正是突然从燕辞舟手上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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