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人观赏美人,不唯独观赏容止,是连服饰玩物乃至用具饮食都一并留心注意,纳入谈资范畴的。谢安听过新太守休沐日穿单衣在南窗边书写公文,府里的佣人爱慕她的风姿,总是借故到南院洒扫擦洗,以至于南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木石发亮。大多数人是惧暑畏寒体质,但也有极少数人对冷热感知不强,不论寒暑都可只着单衣,她应该就是那类体质。而且王悦……从没听说过他离开建康,那么两个人除了出巡,也可能是出游,石刻上那些新近被拓印的痕迹也符合王氏喜爱书法的特点。
一桩巧合是巧合,桩桩迹象都吻合就只能证明他的推断没有出错。谢安心里已经确认樵夫所见之仙人正是琅邪王氏那对从兄妹,但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得到更多细节,他还是道:“好,便跟你去听听他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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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他真的时来运转,机会到了。
不仅从樵夫家四弟的话语推测出两名王氏子弟在庐山的行踪,还在山顶的简陋柴屋得到明确印证。
那是眺望建康方向,为东行客送行最适合的一座矮峰。满是蛛网尘灰的柴屋最多两三日前刚被人打扫过,主屋新铺的两张苇草席虽然粗糙,但席间异香幽幽,挥之不散,毫无疑问是出自西域的特殊香料,并非南方常见的兰花芳草。
她已经在这里送别王悦,返回柴桑了吗?那么他差不多也可以前往柴桑一睹佳人风采,免得拖延下去横生波折。
想到这里,他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庐山壮丽秀美,多奇石瀑布,即使寒冬也郁郁苍苍,川流不息,他一路赏玩景色,耽误了不少时间,日光已经有些晦暗,就算下山也不免要就近投宿一晚,明天才能动身出发,前往柴桑。
于是他也不着急,带着家仆慢悠悠沿人迹最多的主路下山。途径建在山腰的废弃道观之时,听到有士人在里面反复诵读王弼的《周易略例》,他想起樵夫说庐山自古多仙迹,又将王氏那对从兄妹误认作神仙中人,一时也起了玩心,让仆人到山下等他,自己进去为士人解说他所困惑的那一条注解。等士人为他的言谈叹服,询问他的姓名时,便自称为王弼,在士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他清谈。
事情至此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轻轻松松为自己想好了借口和退路,准备为这则志怪故事留下一个引人猜想的结尾,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久候郎君不至,还道郎君背约,却原来是谈兴上头,误了时辰。”
细微清脆的环佩声从破旧的道观外由远及近,宛如神女般美丽的女郎提一盏烛火摇曳的风灯,在门口现出她的倩影。
谢安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个时节还敢在山中游荡的女郎世间罕有,会不会是她送别从兄以后,又来庐山故地重游,正巧被他遇上?可能吗?不可能吗?
他收紧掩在袖中的手指,勉强定住心神,不放过任何细节地从下到上打量她。
裙襦是建康士女间正流行的样式,大小完全贴合她的身形,搭在双臂间的纤罗披帛与广袖裙裾被山风吹着柔和飘摇,在早春时节里显得格外轻盈出尘,然而仔细观察,那裙裾的长度并没有拖地堆叠,需要仆从捧着才能行走。发髻与插在发间的步摇也不如京中流行般高峨,而是可以登山踏青的样式。最关键之处在于她耳垂上没有如一般女郎那样佩戴明珠环饰,和建康传言中小王掾的外貌一致。
他自认对女郎的身份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终于去看她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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