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答案她早已知晓,因为早先就和甜妞说起过。
甜妞说的和她猜测的也相差无几。申长更之所以成为老大难、里正婆娘之所以不准里正给申长更说亲,以及其他人在此事上的态度,其实并没有什么玄奥可言,归结起来不过七个字——封建迷信害死人。
这事还要说到四年前。那时节,青田村来了个算命先生,刚到不久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盖因这算命先生批命甚是灵验,不管姻缘前程还是琐碎杂项,一算一个准,不准不收钱。
申长更是被梁氏硬拽去的,原是为算姻缘,谁知这一去就出了事。
那算命先生先是观了他的面相,又批了他的八字,而后说了一通“七杀、阳刃、切忌时逢、灾殃立致”的话。反正大意就是申长更招阴引煞犯小人,所在之处必有血光之灾。
其实在算命先生来青田村之前,申长更命硬的说法私底下就已经流传开了。父母前后脚离世,刚降生的小妹妹也夭折了,一家子独独活了他一个,不是命硬是什么?
如今再加上算命先生的批语作佐证,这算命先生还是从未出过错的……一时间,申长更成了洪水猛兽,是比瘟疫更可怕的存在。
梁氏怕耽误申长更终身,又是请喜神,又是跪山门,多方拜求破解之法,为此没少费银子。然而申长更的终身还是给耽误了。
邻村有户颇殷实的人家,户主无意间得过申长更的帮助,恰巧家中有一女未嫁,又一眼相中了他,父母自也乐得成全,遣了媒人两下奔走,眼看说合得差不多了,结果出了这事。
认真来说,这桩亲事是毁在算命先生的后半截批语上——财星轻弱刃刚强,身旺之乡大不祥,凤寡鸾孤清夜怨,等闻妻克两三双。
人家就一个独生闺女,哪敢嫁给刑克犯煞之人做赌?婚事自然是没戏了。
几年过去,事情慢慢淡化,村里人对申长更也不再那么避如蛇蝎,但说亲却是想都不用想的,因为没人肯说,也没人敢嫁。没见他至亲都死绝了?嫁过去说不得就轮到自己……
冬小施听罢始末只觉哭笑不得,料到村里人定是被那神棍蒙骗了。只要提前踩点、事先打听,想一算一个准又有何难?全是后世玩烂了的把戏,就不信满村的人没一个看得出来。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古人对神神鬼鬼吉凶祸福的迷信程度,就连鲁阿婆,也被她怼得好一通支吾,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有甚大不了,这些年不也好好的?可见那批语不一定对。就算……娶个命硬的压压就是,反正轮不到你!”
“是是是!您放心,我拿他当恩人,当兄长,绝没有染指之意!”冬小施学她哼哼着说完,收拾好碗筷转身,然后便呆住了。
堂屋门口杵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申长更又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多久来的?”
也不知方才那话他听到没有,听到多少?这事应该算是他的隐痛吧,自己却为了堵鲁阿婆的嘴拿出来议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也和村里那些长舌妇一般……
正胡思乱想着,申长更开口说了句刚到,“我见倒座房黑灯瞎火,猜到你在鲁阿婆这,过来看看。”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总算不至于太尴尬,冬小施也乐得借坡下驴,“我正打算回……”
“回啥子回?吃了我的东西想不干活?!”鲁阿婆随后出来,横眉立目地瞪了眼冬小施,又看向申长更,“你来得更巧,正好还缺个帮手。”
上了年纪的人牙口不好,包子皮也要吃发面的。面盆一早坐在温水锅里,到了这会儿也发成了,馅儿也是早就剁好的,一种叫曲麻菜的野菜,掺上汆了水的豆腐丁,再炒两个鸡蛋剁碎了拌进去,调个味即成。
让冬小施意外的是申长更竟会擀面皮儿,擀得还不赖,至少强她许多。
他大刺刺正对着案板坐下,手上一刻不歇,又大又圆的面皮很快就摞了一堆。冬小施和鲁阿婆分踞东西两头负责包,间或聊些闲话,顺带互怼一下。
连包带蒸,半个多时辰全部忙完。
即便晚饭已经吃过,看着刚出锅的包子,那个蓬松宣软和鲜香,还是忍不住直吞口水。鲁阿婆不留情的数落她能吃,倒也不耽误给她和申长更递包子。
剩下的包子要端堂屋,待冷凉后装筐里吊到房梁上,不然怕被野猫偷。鲁阿婆端着馍筐出去前,看了眼并排坐在锅门前埋头啃包子、怎么看也不搭噶却又莫名和谐的俩人,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吃完包子摸黑朝家走,申长更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
“野菜包子还挺好吃,比之前萝卜缨子包的好吃多了。”冬小施没话找话。
其实这条路她早已摸熟,但想着事,有点分心,申长更地提醒便没听进去,差点崴进旁边的干河沟里,多亏申长更及时出手拉了一把。
眼看再往前就是申家屋后了,冬小施索性站住脚,把心里话倒了出来:“刚刚我和鲁阿婆聊得那些,你都听到了是吧。”
申长更随她停下,倒也没否认,点了点头便没下文了。
冬小施咝了一声,想捂脸。得亏着天黑,不然真要挖地洞钻进去了,“我不是有意拿你的事说嘴的,你……”
申长更却道无碍:“村里人都知道,原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不能说的。”
话虽这样讲,但——
“反正这次是我不该……不过既然说到这了,我索性再多句嘴吧。那些算命的和尚道士,他们的话你千万不能信,那些人花招多得很,说到底还不是向着银子说话,哪里真就能勘命算运了?若真有那等本事,也不会流落到这种乡野之地,早忙着成佛得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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