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青国的京城——盐都,那城门口无论何时都是相当热闹的,开城门前的半个时辰更是将热闹诠释到极致。有人给城外农庄做工,每日负责往城内大餐馆送新鲜蔬菜,按趟算钱。为了多跑几趟,天不亮就起床,饿着肚子赶抢排在队伍第一第二的位置。

有从外省来,奔波了几日夜的车马队伍,昨夜酉时就到,无奈碰上关城门,城外客栈又客满,不得已野外露宿一宿,这会儿正叫仆从烧火化了冰洗脸。

有在大青国留学的外国佬,有男有女,男的高鼻深目,穿着长袍马褂,梳个油背头,女的穿件束腰长裙,金发碧眼,发髻上插个景泰蓝荷花双面蝴蝶簪,看上去不伦不类。

甚至还有替人排队的黄牛,一个空位收一两银子,位子越往前价格越高。对于没有早起又急着进城的人来说,咬咬牙也是可以承受的价格。

还有人,偏不做城内生意,在城门外边支起早餐摊,挑担小贩与卖吃食的平板车挤挤攘攘在进城队伍旁排成第二队。挣到钱的黄牛点了两碗素炸酱面,车马队的小厮买了炒肝、卤煮、芝麻饼,杏仁茶给马车内的主人家端去,饿肚皮的普通小工和外国佬就只在卖油条的,卖焦圈、豆汁儿的,卖白面馒头和大腌咸菜的摊子前晃荡。

驼背老头手里攥着八八三给的二十文铜板,在早餐摊前晃来晃去,精打细算整个五人份早餐。只是怎么算,怎么不够。索性将铜板全揣进兜里,嘴上说着罪过罪过借过借过,一边若无其事从这家顺两个馍馍,那家摸两块饼饼。东拼拼,西凑凑,分文未出,一顿早饭就有了。

平板车上摆着素馅的、肉馅的煎饼,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包子,三根半油条,带着牙印的炸糕,一把白芝麻,还有半碗装在讨饭碗里的猪下水。

山素甘图伸手要去拿煎饼,被八八三一手拍掉:“你干嘛?这没你的份。”

山素甘图觉得奇怪:“恁不是叫他买滴五人份的吃食吗,俺为啥不能吃?”

八八三一口吞下煎饼,道:“是鸟嘴,羡君,和我。我今天没什么胃口,所以才买了五人份。你是死人,吃喝拉撒睡,都不需要做。说到这,适才忘记讲了,一会儿盘查的时候,你俩千万要记得呼吸和眨眼,像活着时那样。赶紧练习。”

山素甘图点点头,用力眨眼。练了会儿又问道:“不对劲啊,恁不也是死人,为啥要吃喝呢?”

八八三拍拍自己胸脯,道:“我现在是人,人!只是化身时比较匆忙,没来得及挑个好看的变。既是人,当然要吃饭。”

添官打断二人谈话,道:“我就说哪里奇怪呢。我和山素甘图是已死之人,城内身家早都被抄光了。你又被官府勒令不许进京,我们这次是进城——”

八八三吞下一口猪下水,呼噜呼噜噜说道:“去做大事。你们俩知道怎么去皇城,也见过邪物的样子,给我们引路再合适不过。”

“等会儿——我呸!我还没答应跟你们一块儿呢,你们就自作主张把我带来了!这事儿不能这样草率定下啊!我得好好考虑呢……”添官凑近一张死人脸,扯掉围巾,指指脖子上的缝线继续说道,“我们刚因为那东西丢了命,你们居然还敢去,有去无回啊,别想了!”

鸟嘴啄起芝麻粒吞下,慢悠悠说道:“哎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败,乃胜之母也。这次我们人多,好好准备,定能……”

添官道:“人多能顶个屁用?你看看我们这群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一只鸟……”鸟嘴骂:“哎!鸟怎么你了?”

“……一个驼背老头……”

驼背老叟嘟嘟囔囔:“格老子滴!你以貌取人!”

“……一个特长只有舌头的饭桶……”

八八三正张嘴比划炸糕上的牙印:“啊?你说我吗?”

看着她,添官更气不打一处来,连自己都骂:“除了你还有谁!还有我,还有她,再加两具行尸!就我们这群人,能办成什么事啊?我们就一群老弱病残,别说上皇城了,就是现在进个城都费劲!别异想天开了!”

几人完全没抓住添官话中重点,反而彼此分配起“老弱病残”的称号来,驼背老头羡君配得上这个“老”字;鸟嘴身板最小,姑且算个“弱”;八八三一脸随时要嗝屁的“病”样;山素甘图断了四条臂当之无愧是个“残”。

鸟嘴对此分配结果相当气愤,破口大骂:“你才弱呢,本官这叫保持低调,扮猪吃虎。不信?看本官白鹤亮翅,黑爪掏心,乌鸦坐飞艇!”

添官道:“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你们是八辈子没见面了吗有那么多话要讲?我的话还没讲完呢,有没有人给我点关注啊!重点是在‘老弱病残’上吗?重点是我们和那焘——德败坏的狗贼实力相差悬殊!虽然我们是死了,但发生这么大的事,皇城一定比往日还要戒备森严,怎么打,没得打?假使,我们真的真的溜进去了,还胜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玩意儿?毁掉?怎么毁?邪物叫什么?来历是什么?弱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山素甘图摇摇头。

“你知道吗?”

罗锅老头摇摇头。

“你们呢?你们不是灵官吗,不是早有研究吗,你们知道吗?”

鸟嘴摇摇头,看向八八三,后者从猪下水里吃出一个薄皮儿大馄饨,先是疑惑,再是恍然大悟:“我说那炸糕上怎么有牙印呢。羡君,你是不是又偷偷把钱放起来了?”

添官对这群人无可奈何:“唉,能办成什么事……反正我不干,说什么都不干,这事儿没得商量。”

几人仔细一想,添官说的确实有理。他们仅有两枚锁灵戒,八八三和鸟嘴此刻与普通生灵无异,一发子弹一把刀就能要他们的命,倘若他们之中谁再死一个,戒指不够用,总有一个下场沦落为灰飞烟灭。如此决策属实鲁莽,草率行事等于白白送命,说不干就不干。可队伍都排到这了,掉头就走岂不是太可惜。

于是鸟嘴说:“来都来了,不如进城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人清楚那邪物的来历及弱点,我们也好想下一步对策。”

山素甘图道:“交给俺吧,俺晓得个好地方!”

山素甘图前方带队,八八三推着板车,身边跟一佝偻乞丐。添官软硬不吃,不愿进城,硬是被他们捆绑再丢到板车上,为了遮掩绳子,他身上还特意盖了块白布,造型与运尸车无异。人们一见都觉得晦气远远避开,倒也好,没人仔细去琢磨添官变装下的模样。板车行至一条幽深小巷,走了几步就到巷尾,尽头一左一右守着两人一猫,一个肥头大耳,一个尖嘴猴腮。肥头大耳的说:“伙计,行错路了,这是死巷。”

山素甘图道:“兄弟,劳驾让让,抄个近道。”

尖嘴猴腮又说:“这位妹妹,那边水势宽阔,行船好走。”

山素甘图又接:“哥啊哥啊,恁块狂澜骇人,倾覆小舟。”

墙头大猫眯眯眼,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它眼神睥睨,勾勾爪,竟也会说人话:“你过来。”

山素甘图乖乖照做,妖猫低头嗅嗅,吧唧嘴巴:“味儿对了。”接着踩上她肩头,跳至板车上,将众人闻了个遍,闻到八八三,大猫嘶哈一叫:“臭!”伸爪就要挠人,八八三打个喷嚏后撤一步逃过这爪,一条长舌掉出嘴巴:“抱歉抱歉,我对猫毛过敏。”见状,猫也不再为难,转头去闻板车上的家伙。

妖猫鼻子一嗅,嘴巴一咧,认出人来,啧啧称奇:“好办法,好办法,先死再活,死遁之术。百事通,你是傍上了大腿还是用了什么……?哎呀,宝贝!给我玩玩!”说着,就去咬他颈间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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