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顾秉谦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皇上,臣观近日塘报,见‘奴酋有待四月草青之时,再去攻城’等语。”

“臣以为,宁远与镇道诸臣宜图善后之策,因念宁远之守,实为孤注,必须在在设防,前有埋伏,后有应援,左右有犄角,而后贼进不敢攻,退无所掠。”

“臣相度形势,宁远以西,中右、中后、前屯俱应选将分兵,无事训练,有警应援,其城或有未修者,或有修而未完者,先修紧要,其馀以次渐及,即将难民填实各城堡,分发芜田,给以牛具籽种,尽力布种,秋成量征其租,以佐军储。”

“袁崇焕既已加衔,实授辽抚,给以令旗、令牌、关防,使关内关外兵马悉听调度,而毛文龙僻居海岛,人颇疑其无实,今登抚隔海既难遥制,若另以文臣监督,又恐势不相能查。”

“毛帅原出罪臣王化贞门下,又上疏愿为王化贞赎罪,皇上不如暂缓王化贞一死,出令戴罪监其军,浮海办贼,限以三年,成则论功,不成则原案具存,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朱由校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朝魏忠贤道,“既然毛文龙提起,首辅也如此说,那么朕也替他问候一句,王化贞在诏狱里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康健?”

魏忠贤回道,“康健得很,就是奴婢每回去诏狱瞧他,他见了奴婢总哭,一直求奴婢传信给毛文龙,让毛文龙为他求情救他出狱。”

朱由校道,“那王化贞的信,你传去东江镇了吗?”

魏忠贤答道,“都传去了。”

朱由校毫无征兆地重重一拍桌子,“你就不该传!你就该让那王化贞在诏狱里头望穿秋水,让他受不了良心上的日日折磨自觉上吊自尽!”

“王化贞难道不该死吗?他与熊廷弼因经抚不和丢了广宁,朕为了毛文龙,一直忍着没有杀他,朕可算是深明大义了罢?”

“熊廷弼都已经被传首九边了,这毛文龙竟然还这样的不知足,几次三番地要朕释放王化贞,简直是得寸进尺!他要真的想为王化贞好,就应该殷勤练兵,努力替朕收复辽东失地。”

“现下毛文龙屡屡拿王化贞说事儿,不就是想用东江镇的兵力来威胁朕吗?王化贞可算是他的恩师罢?”

“若是没有王化贞的提拔,这毛文龙当年何曾能立下‘镇江大捷’这样的奇功?又何曾能有机会开辟东江镇这一敌后战场?”

“王化贞的死活他都不管了,这毛文龙可真是忘恩负义!不是朕说啊,在这一点上,毛文龙就是不如袁崇焕。”

“同样是‘恩师遭难’,孙承宗只是去职回乡,袁崇焕就视死如归,差点儿要豁出命去同归于尽了,而王化贞都已经入了诏狱了,毛文龙却还悠哉游哉,在敌后不动如山呐!”

“你们信不信,这同样的事要换成袁崇焕,倘或他现在处在毛文龙这个位置上,入诏狱的是孙承宗,袁崇焕早就争着抢着请战出征,要为恩师一雪前耻了,这毛文龙也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没有眼色?”

“难道非要朕不停地夸着哄着,他才能主动为朕分忧吗?呵,朕就是太惯着毛文龙了,却将他养出这许多骄纵的毛病来!”

“越纵越骄,越骄越纵!朕本以为他立功心切,才传旨教他呼应辽西,没想到反是朕自作多情了!”

魏忠贤见皇帝生了气,连忙一迭声地应道,“信!信!奴婢当然信!”

朱由校骂完这一通,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道,“朕给毛文龙的待遇,可比袁崇焕还要优厚得多了!”

“袁崇焕是七年内连升九级,而毛文龙呢?他天启元年刚出的海,一年不到,到了天启二年,朕就加封他为平辽总兵官兼指挥佥事了。”

“后来四川、贵州爆发奢安之乱,朕委派朱燮元前去平乱,加封其为四川总督兼兵部尚书的时候,怕毛文龙心里不平,还一并给他加了个左都督的衔。”

“戚继光当年因与张居正交好,那是何等风光?可戚继光任蓟镇总兵官之时,神宗皇帝与张居正也才给他封了个正一品左都督啊!”

“奴酋当年是正三品的建州卫指挥使,他爷爷和亲爹为大明尽忠死了,神宗皇帝才给他多加授了个正二品龙虎将军的散阶。”

“朕给毛文龙的厚遇,已经超过归附夷臣,与戚少保齐平了,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纵使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也该是戚继光不满意啊,戚继光当年的功绩可比毛文龙大多了罢?”

“可那张居正一倒台,戚继光不是照样被调走了?神宗皇帝可没有给戚继光什么机会让他去为张居正的子孙们赎罪罢?”

皇帝的声音在殿中掷下一圈圈的涟漪,在“情深义重”这一方面,皇帝还真没什么可被诟病的,起码天启二年时,他就已经下旨为张居正正式平反了。

所以朱由校现在用张居正举例也算是理直气壮。

冯铨闷了半响,总算找到了又一次开口的时机,“皇上,毛文龙是心里有气……”

朱由校一口打断道,“他还生上气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呀?他跟朕怄气呀?他还真能耐呀他!不就是一个王化贞吗?朕就纳了闷了,难道朕一日不赦王化贞,他毛文龙就一日不跟后金打仗?”

“他要跟朕怄气,也该分个场合、有个时限罢?朕就不信了,他就不怕他这少爷脾气闹过了头,贻误了大事,朕再治他一个失地陷城之罪,让他跟王化贞去诏狱团聚?”

“这回是有袁崇焕在前线力挽狂澜,没让他玩火自焚,那要是袁崇焕也跟他一样,两手一摊不管不顾,当真开城投降,把关宁锦防线拱手送给奴酋了呢?”

“到时,袁崇焕是死到临头,那他毛文龙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倘或宁远城丢了,他就不怕朕治他一个‘迁延不进’的罪名?”

“他就不怕袁崇焕临死前咬他一口,让朕把他从东江镇撤回来?他以为他这样胡闹下去,朕就能拿他没办法了,他就能一直吃不了亏了?”

“辽西走廊要是真丢了,他吃亏的日子可在后头呢!那反过来说,如果他这次能发兵策应,再作出诚心悔过的姿态,那朕或许一时高兴,就……没那么想杀王化贞了,王化贞托他的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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