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前众人争相为袁崇焕“仗义执言”的气氛不同,当皇帝隔空斥责毛文龙时,殿内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以皇帝平辽的决心而言,他是绝对不可能宽释王化贞的。

如果皇帝当真想让王化贞继续活下去,那在一开始就不会判熊廷弼一个传首九边。

经抚向来功罪一体,在熊廷弼被斩首的那一刻,王化贞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倘或朱由校赦免了王化贞,有了这样一个先例,往后这辽东的城池再沦陷,皇帝要再将那守城不力之人下狱论罪,则必定会有人议论皇帝处事不公、偏袒爱臣。

朱由校纵使再如何不着四六,也绝不会容许自己在朝野间落下这么一个话柄。

所以不管毛文龙怎么做,皇帝都是不会赦免王化贞的。

毛文龙也知道皇帝是绝不会赦免王化贞的,因此如今的王化贞,无论是在政治还是在党争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作用。

他仅仅只是一个能被皇帝用来随时发作的靶子,以及毛文龙试探皇帝态度的问路石子儿罢了。

毛文龙这样一再请求皇帝释放王化贞,一是用东江镇给王化贞吊命,让王化贞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二则是拿王化贞当他不听话的借口,用一个朱由校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跟皇帝讨价还价,无论皇帝允不允,他都不吃亏。

故而王化贞之于毛文龙,并不仅仅是一个“恩师”这么简单,王化贞的生死存亡,代表着皇帝对毛文龙的态度。

皇帝口中所谓的“或许”会释放王化贞,也“或许”不会释放王化贞,全然是在空口画饼,以期用一个根本不能兑现的许诺去换取毛文龙的忠诚。

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本分。

沈阳本就是大明领土,毛文龙身为大明将领,为大明夺回失地是应尽之责,而加官封爵,那是皇帝的封赏,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一个将领要用在战场上获得的功劳去替一个已下狱之人赎罪,那就是“交换”,而不是“奖赏”,这就是犯了大忌了。

功罪原分两途,信赏必罚系朝廷操柄,毛文龙即使有功,岂得代人赎罪?

又岂能为失陷封疆之人求宥?

倘或此例一开,那大明武将岂不是个个能目无王法,一旦被治罪就用军功来赎?

如此下去,皇帝如何还能治理天下?

皇帝又怎么能容忍毛文龙用大明领土作为筹码,来“交换”自己手中的治狱论罪之权?

因此皇帝和毛文龙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王化贞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关键是主宰王化贞生死的,究竟是出自谁的意志。

这种微妙局面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毛文龙是既怕皇帝猜忌他拥兵自重,又怕皇帝觉得他不堪一击,毫无价值。

所以他努力经营辽海诸岛,让东江镇变成皇帝眼中无可或缺的敌后战场,时不时地就给努尔哈赤找个麻烦。

但一遇上要紧关口,便退缩闭守,保存实力,说到底,毛文龙如今的所作所为,其本意都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这当然无可厚非。

只是皇帝却不乐意见得底下人明目张胆地玩弄小聪明罢了。

因此每当皇帝开始用王化贞指责毛文龙的时候,众人是顺着皇帝指责毛文龙不对,逆着皇帝帮毛文龙说话也不对,索性还是闭嘴为妙。

偏偏皇帝就是不让人闭嘴,“首辅方才说,‘毛文龙僻居海岛,人颇疑其无实’,这话还真是说到了朕的心坎里。”

“上回袁崇焕请饷时,在奏疏中也说,‘毛文龙宜檄居近岛,侦奴虚实,官减兵减,饷力自饶’,意思是建议朕下旨移镇东江,让毛文龙带着他的东江军从皮岛那儿撤出来,换个离宁远近一点儿的地方驻扎。”

“朕其实也是这么个想法,只是撤换驻防事关重大,究竟要将毛文龙调去何处,总还是要下兵部酌议——这道票拟,想来诸位阁老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魏忠贤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

移镇东江非同小可。

皇帝这一招还真是出其不意,他之前可从未听皇帝提及过此事。

四位辅臣自然也是兀自讶异,冯铨见得魏忠贤神色异常,不由开口道,“皇上,臣有一言,说出来恐怕不合时宜,但臣忍不住还是要为毛文龙辩解一二。”

“辽东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不可一概而论,以宁远之战而言,毛文龙或许本想发兵应援,但又怕袁崇焕误会他抢功,两相权衡之间,一个不留神便贻误了战机,这也是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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