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是紫红色的,连缥缈的云烟都被渲染上诡异的血色,本应皎洁的月光亦然。

帝都陷入了被视作不吉之兆的晦暗中,只剩下高台上屹立的雕塑灯在贡献光亮,如同阵列整齐的卫兵,守护帝国最后的余光。

远处,几近高耸入云的大厦群发挥了临时的照明灯功用,既维持住了商业区流光溢彩的辉煌景象,又能用楼顶打出的强光聚集于女王身上,量身打造出她集众辉于一身的王霸之气。

我可以清晰地望见,那个被视作娱乐区地标建筑的摩天轮,每一个座舱内都被安置上轮转晃动的彩色光灯,这些光柱划破黑暗,照亮街头的每一个角落。

科技的力量为传统的典礼注入新的活力,军方的无人/机部队充当临时摄影师的职能,无人机群会进行散点式拍摄,同时不忘适时聚焦给予关键人物特写镜头,经过后方技术部门和图像部门的整理与拟合,理论上可以将典礼现场全方位无死角地转播到帝国全境。

直播的音画是否同步问题也不是我该考虑的,不论高矮,广场四周的建筑物上都暂时摆满了价值连城的一系列收音设备,而广场本身就仿佛是一个音乐厅,作为“墙壁”的建筑物群留出恰到好处的缝隙,恰巧可以发挥乐厅墙壁上小孔的作用——这样精巧的布局让我对先人的智慧肃然起敬。

当典礼开始的礼乐声在皇家剧乐厅中奏响时,被精心安置在各处的收音设备将变成完美的播音机,据说可将音质的损失降到最小,除了接近于零的音损之外,万民广场本身的规制也能接近复制出大差不差的效果。

恩派尔帝国官方的典礼乐亦是帝国的第二国歌,自帝国于1881年建立以来,便作为其在各大正式典礼以及盛会场合的官方唯一指定用曲。

恩派尔帝国的国/旗上有一只翱翔于洁白幕布之上的双首四翼龙,左黑鹰,右黑龙,以深蓝色暗金华边修饰,雄鹰之翼修长凌厉,凶龙之翼遮天蔽日,左右各斜插着两柄宝剑。

在广场正中,一群帝国功勋雕塑守卫着笔直挺拔的旗杆,擎天之杆将萎靡不振的旗帜高举,却无法唤醒帝国那沉睡的龙鹰旗。

老东西们的面色都很凝重,一声不吭,生怕自己会破坏庄严寂静的氛围。

“这......广场是不是有点黑?”

我却不愿委屈自己,作为在出席典礼一事上初来乍到的新人,我尽可能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向身旁的福里道尔老爷询问。

“害,这都一连好几十年了,一到春典就会赶上这种糟糕的天色。”

老爷子为人方正,平日里也是比较和蔼的,所以他没有摆架子无视我的提问。

“说来也巧,每次早几分钟都还没事的,一到八点就会变天,谁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呢?”

“春典异兆是不是有些不太......”

“傻小子,不合时宜的话不要乱说。”

老爷子忽然正色,克制住险些增大的音量,尽量小声地打断了我的危险发言。

“我懂,我懂。”

我清咳两声缓解尴尬,识相地闭上了嘴。

在明灯的映衬下,站在最前的女王仿佛比流星还要耀眼,当她转身向我和福里道尔传达不知何意的眼神时,我们也有幸蹭上一点尊贵的聚光灯效应——其实本就有不少人在考察我的一言一行,以便了解第一贵族的新家主是何等货色。

见经验浅薄的我呆若木鸡,不便开口提示的老人家灵机一动,亮出左手那块明晃晃的大金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我这才想起自己应尽的职责——作为开场的过渡者,帮女王引出典礼开始的宣告。

我昂首阔步,身姿端正,稳健地走到女王身前,从容不迫地右膝跪地。

这一次,我无需再俯首示弱,作为除女王之外的所有恩派尔人的代表,我要自豪地昂起头颅,直视她美艳神秘的眼眸。

除了流程性的请示外,我还要像献花般恭敬地为女王陛下双手贡出话筒......等等,我的话筒呢?

我苦心经营的严肃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而女王的演技足够精湛,即使她早已看穿我这位新人菜鸟不慎闹出的纰漏,也还是面不改色,耐心地等待我调整弥补。

人们常说女王昏庸,于我看来,她是一点都不傻的,正因为她的不动声色,在我身后的大小贵族们才不敢闹出一丁点质疑的声音,她对我疏忽的仁慈包容足以体现她对秩序的把控,女王在上,那些等着看我出糗的老狐狸们自然能分清谁才是这里的主宰。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福里道尔老爷那边传来,我知道,那是老练的索伊尔老爷子考虑周全,钻入人流,往福老爷手里送了一根为我精心准备的备用话筒。

福老爷子同样精于应变,假装俯身抻直裤腿,实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话筒在地上一滚,恰好滚到我身旁。

我有样学样,同样假借抻裤腿捡起话筒,丝滑地用双手捧起,献给等候已久的女王。

“敬我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良时已到,是时候由您来开始伟大典礼的序章了!”

既然女王没有当场表示不满,那些等着看戏的坏人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本王知道了,起身吧。”

女王熟练地接过话筒,在万人瞩目之下颇为讲究地小幅度整理了几下长裙,以彰显王者注重形象的优雅。

她高挑又丰腴,妖艳又庄丽,我不知该用何确切的描述来形容她的形象,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输入了指令般,如同机械人一样娴熟但毫无张力地进行典礼的开幕工作。

我不会对此失望,因为年复一年千篇一律的典礼活动早就让我感到无聊,若是说我最感兴趣的点,那必然是男宠元帅米尼安的缺席——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被挂上昏聩标签的女王竟然会严格遵守所谓“官贵分论”的规定。

官贵分论,顾名思义,即地位和职务严禁挂钩的制度,旨在避免贵族专权和官僚夺权,无官的贵族空有地位却没有行使权力的机会,没有地位的官僚空有权力却没资格滥用权力为自己谋福,官僚和贵族相互牵制,理论上可以巩固王权的统治。

“本王觉得典礼可以开始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今日的女王一反常态,心不在焉的开场白让我们无不目瞪口呆,整个帝都瞬间鸦雀无声。

而那个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使全场消声的女王,竟少女心满满地撑着裙摆转了个圈圈,朝向面面相觑的我们。

“也希望你们能享受此夜。”

如果人类的面部是个表情包,那么我们的脸上一定会挂满问号。

“女王陛下,这......”

福里道尔老爷抢前一步,把随时可能会说出暴雷言论的我护在身后,准备匡正女王陛下漫不经心的懈怠行为。

“怎么,你有意见?”

女王柳眉一蹙,便让老谋深算的福老爷不敢再说——点到为止又何尝不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手段?

我始终保持沉默,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瞪大懵懂的双眼,绞尽脑汁,尝试参透方才离奇的经历。

“丹迪,你那是什么眼神?本王只是有些倦了,不断重复的相同开场实在是太过无聊。”

“女王陛下高见,臣真的再赞同不过了!”

半分恭维,半分心声,女王的行径虽荒谬,情理上倒也说得过去——我本人也极讨厌那些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

“呵呵,你果真比那个丫头机敏得多。”

该说不愧是女王吗,她从不会在认可下人时有其他的表示,只会留下一句平淡的叙述,连点头之类的微小动作都不肯施舍。

“姐姐大人也很优秀,臣只不过是善于学习别人的优点罢了。”

谦卑的态度是绝佳的保护壳,结合我温和的神色和恭敬的体态,女王陛下又能从中挑出什么问题呢?

“看来你也不是只会一味逢迎啊。”

她仍不肯转身,单从方才的回应来看,我险些将其误解为一种说错话后的不满。

可是,当我胆战心惊之时,这个善于拿捏人心的坏女人又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抛给我一个较以往含蓄了些许的雅笑,让我七上八下的小心脏终于解脱——应该问题不大。

我适度低下了头,以示对帝王威压全心全意的敬意。

我大抵是孺子可教,能在与女王有来有回的言语交换中应对自如,这无疑让她对我这位后起之秀无比满意,转而将矛头挑向那迟到许久的典礼乐。

“乐官!你们为何迟迟不肯奏响第二国/歌?是没有听见本王刚才的命令吗?”

“抱歉,女王陛下,我们乐团这里......刚才有人闹肚子了......”

有趣的是,对于失踪的乐官,我们未见其人而先闻其声,只听得那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令在场老少无不哑然失笑。

“现在呢?”

女王的面上迅速被不悦的阴霾附着,连声音都压低了不少,我暗中替这帮拙劣的乐官们捏了把汗——其实,人有三急,这是不可避免的,听起来却显得非常荒唐,令人忍俊不禁。

“已......已经.......已经可以了。”

说完,不等女王指示,愚蠢的乐官头子再度犯了个致命错误,抢先一步指挥交响乐团演奏,把她还未发出的指令硬生生堵回嘴里——明明是一件肥差事,却因个人不过硬的心理素质反招来杀身之祸,他实在是太不想进步了。

前奏婉转悠扬的笛音引人入胜,调度听众的感官,一副春光融融的盛世春景图就此在脑海中展现。

即使礼乐响起,我身后的中青年贵族们也爆发出不合时宜的说笑,他们对今日的典礼议论纷纷,高台上陷入了一片哗然。

女王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漠视着台下的人民,姑且纵容身后无礼行径的随意发生。

在绝大多数的淡漠者里,我们绝对是一个异类,我、克利基特、特莉、特蕾忒尔等新生代大贵族均与父辈们一样挺直身体,端正地保持标准的军礼,没有丝毫懈怠。

陪从们的态度则取决于他们的家主,索伊尔的觉悟自然不用多说,机灵的森塔丽也随着身旁的特莉一起敬礼,至少我可以自豪地称赞我们德氏最基本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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