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妇人不便同坐,把送来的碗碟茶叶等日用之物安置在厢房内,便捎了些酒菜自行回屋。
王璞这时才从桌上分辨出李家妇人口中的冷淘是为何物,不过是加了一勺红糖水的凉粉罢了,名字倒是起得唬人。
三人坐定后,马蛟回头看了东厢房一眼,口中嘀咕着:“孙提壶人呢,怎生半天还不见动静?”
“该不会又睡过去了吧?你二位安坐,我再去敲门看看。”
被人称作李作家的李清水自行起身过去寻人。
就着浑黄的油灯,王璞发现对方骨节粗大,手掌布满老茧,怎么也不该是文豪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马家哥哥,这李作家究竟做的是何营生,怎么得了个作家之名?”
马蛟却是一时嗟叹:“他啊,家中世代都是军器监的匠人,祖传的手艺,打刀制弩都是一把好手。
李家哥哥也是坎坷,十六岁入斩马刀局,一路从学徒做起,埋头干了二十多年,上面这才开恩给他提了个作家。
他要想混上大作家、都作家,让家里过得松快些,没点造化怕是难啰。哎,好在他家中生的是个闺女,不用再去遭父辈这份罪了。”
王璞这才明了,合着这位李作家还是个兵器匠人,难怪两家人能相处的如此和睦。
未过多久,东厢那边发出了开门声,月光之下,两人拖着长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被唤做孙提壶的年轻人还在呵欠连天。
马蛟已经拉下脸来,训斥道:“你这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酣睡,莫非昨夜又去做了勤儿(嫖客)?”
孙提壶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出言辩白:“马指挥可不兴平白冤枉好人!我昨夜三更时出的陈州门,谁曾想到路上遇到几位巡夜的公爷,还非要嚷着喝我烧的茶水。半夜三更的,茶水早就卖光了,啊——”
他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害得我又回来烧水煮茶,连夜给他们送去......”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此处聒噪了!俺可提醒你,眨眼间就要入冬,你那疏浚河道的免役钱可攒够了?可别再让差人押到河道里挖泥,到时又冻出一个好歹来!”
孙提壶闻言张了张嘴,便不再作声。
“看到没有,当面这位是王璞王兄弟。”马蛟耐着性子给他介绍,“他可是正经八百的读书人,知书达理。今日初来就专程置办了酒席款待我等,你还不赶快给人见礼。”
读书人请吃请喝的待遇还是头一遭,孙提壶闻言吃了一惊,双手在脸上胡乱一擦,瞬间有了精神,膝盖也就势要下弯:“王家官人在上......”
王璞见状也是无语。不等孙提壶跪下去,他已经站起身来伸手阻止:“孙......”
马蛟紧接着在一旁提点:“这厮的大名没人知道,见他每日里提着茶壶走街串巷,这才得了个孙提壶的名号,王兄弟你也跟着叫就是了。”
“也罢!孙提壶就孙提壶吧,你也无须多礼,坐下说话。”
坐定之后,王璞开始招呼几人吃喝。
孙提壶则主动揭开酒坛子上的泥封给人倒酒,一股淡淡的酒香散发出来。
马蛟贪婪的吸了几口,喉节顿时上下蠕动:“要是洒家猜的不错,定然是铁屑楼的荷花酿。这酒可不便宜,王兄弟今日破费了!”
想想也能知道,城外租住一间厢房的肯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初次见面还特意拿出好酒好菜款待,这种豪爽脾性就很对他的胃口。
王璞凑到近处看了一眼,见酒液有些发黄,内里也漂浮着没有滤净的细碎残渣,想来京城的酿酒工艺比咸平也高明不了多少。
他旋即端起酒碗,朗声说道:“相逢就是缘分,两位哥哥、提壶兄弟,咱们先干上一碗!”
“哈哈哈哈,王兄弟豪气!”马蛟也双手捧起了酒碗,“哥哥今日必定奉陪到底,不醉无归!”
酒肉是最好的润滑剂,三碗下肚后,连有些木讷的李清水话也多了起来。
几人不免问到了王璞的家世,听说之后又是一番感慨。
孙提壶梗着脖子便骂:“这狗日的是什么世道?南面方腊的乱事还没收拾利索,是不是还要逼着旁人也揭竿而起!”
这话让王璞听得一惊。他突然想起曹四郎也提到过南面在打仗,但当时的关注点不在这些事上,就一时忘了细问。
方腊?这是在水浒中看到过的人物。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到了北宋朝的末期,如今是徽宗在当皇帝。而徽宗之后好像就发生了靖康之祸,女真大军南下攻破汴梁,把父子两个皇帝一起掳到北方当了牧民。
不由自主间,一连串的卧槽在他心头泛起,不过,其他几人倒是没有这些忧虑。
而马蛟还在抓着孙提壶的不着调大加呵斥:“你这厮,许多酒肉也堵不上你那张鸟嘴。这里可是京城,什么话能不能说心里没数?”
许是三碗马尿下肚壮了怂人胆,孙提壶依然有诸多不忿:“马指挥,这话可不是我一人在说!每日行走在外,酒楼茶肆间总会听人说起又有多少富户破家。依我看呐,衙门里的那帮鸟厮就没有一个好货,这大好的天下迟早要被他们祸害干净!”
“嘶......”
李清水连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你二位各自少说两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帮王家兄弟想个出路。马指挥路子广,你那里有没有好的去处?”
王璞自有想法,但苦于对这时代缺乏细致的了解,便希望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更多的信息。因此,他索性放下了筷子听几人商量。
马蛟却摆出了一脸苦相:“李家哥哥难道不知,洒家说起来是一营指挥,但在这京里头就是给官老爷们跑腿打杂的。俺手下几百兄弟做的也是下力气的苦差事,一多半还都在码头上讨生活。就这些事,又哪能让王兄弟去做?”
王璞不免有些好奇:“马家哥哥身在行伍,难道就不用操心训练打仗?”
马蛟闻言有些愣神,似乎听到的是什么天方夜谭,当即嗤笑一声:“打仗?这大宋朝的天下除了些零星边患与匪人作乱,已经差不多太平了百年,哪里还需要咱们这些赤佬上阵打仗?
更何况,俺在的虎翼军乃下四军,本就不受都堂相公们待见,军中袍泽薪饷微薄,养家都还不够,谁又愿意去做掉脑袋的买卖?
这些年俺也算看明白了,进士老爷们千里当官只为财;洒家这等小人物,每日能干点别的营生,把妻儿老小安置妥当了才是正办!”
马蛟抿了口酒,接着安慰起王璞:“王兄弟倒也不用心急,先踏踏实实在这院里住下。俺明日去给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贵人想要给自家儿孙挑选蒙师的,这种事才符合你读书人的身份。”
王璞一时有些踟蹰:“给幼儿当老师啊,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就怕我这性子耐不住小儿的聒噪。”
安静了一阵的孙提壶突然提了一句:“实在没有去处,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主意。听说孙家正店的西楼管事被东家辞退了,郎君要不要上那儿试试?”
“孙家正店?嘶......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个顶好的去处。”马蛟从旁补充道,“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个顶个都是销金窟,在那里做事人也体面,听说里面的管事怕是月俸几十贯都止不住!”
“是吗?”王璞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那孙家正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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