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昨夜躲雪避风的山石在山峰的半山腰,从山石所在之处到山顶距离并不十分太远,但是子昭身上酸软疼痛,而此山上并无山路,故子昭攀登得非常缓慢,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光,方才抵达山巅。登顶之后,子昭已然气喘吁吁、眼冒金星,不得已先寻一块石头,随便依靠着箕坐于地下,将气息喘匀,体力恢复,眼中金星消失之后,方才起身观察山巅及此山周遭的情势。

子昭站在原地,举目四望,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灰色的天空遮盖大地,银白的山峦起伏蜿蜒。子昭穷尽目力向四方望过一圈,试图看见西牧所在的山脚平野,但此时也望不到平处,不绝于目的只有高低起伏的山峦。子昭向前走几步,向所在山峰的山脚望去,根据植被判断阳坡,见这座山峰的阴面皆是陡峭的悬崖,与之相比,自己爬上的阳坡反而平缓许多。再转向左边,山峰的西侧也如阳坡一样,是可供攀登的山坡。

子昭仔细在山峰西侧端详,意欲找一处平缓便于下脚的山坡,却听得林草之中传来悉悉索索之声。子昭大惊,暗道定是刺客循着脚印逐来,连忙从背上取下落日弓,从韇(dú,盛装箭矢的容器,由皮革或者织物制成)中取出三支箭来,持弓不开,以待来敌。

子昭瞪着眼睛寻索了半天,终于在五十余步外一片树林边的干草坪中看到一头如公牛般大小的动物。此物身上披着长垂及腹的金黄色毛发,与冬季枯黄的草叶一般颜色,故而隐入草坪中不易看到。子昭仔细端详,见此物面部似牛非牛,除吻鼻四蹄是黑色外,通身金色长毛,头上有角,但角不长,而且盘旋向后,想来此角抵人也不致命。那物正在大口啃食枯黄的干草枝叶,发出时断时续的声响。见不是刺客追来,子昭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站直身躯长出一口气,执弓箭的手臂也松垂了下来。

子昭收好弓箭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心中一个念想闪过,心道:这一头野牛,看其身量少说也有六七百斤。一身好肉倒也罢了,这一袭金色皮毛煞是好看,寻常牛马身上哪得如铜器一般的颜色?远比上次周方献来的白牛身上毛色光彩。想到此处,子昭打量四周的积雪,思量若将此牛射杀,两日内便猎得两只大兽。虽然以一己之力无法带走这庞然大物,但可在此处留个记号,只需牢记方位道路,几日之内带上鬼殳和羊井来取,牛尸也不至腐败。

至于那两个刺客,子昭心中又道:也不知师傅与师兄悠游何日返回,须得速速返回竹居,提醒众人提防刺客。待我寻得山路,返回竹林居舍,带同鬼殳与羊井,将残月弓交与鬼殳,叫羊井手持竹矛,合我三人之力,长兵短器皆备,取那两名刺客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是了,定要活捉一名,倒要仔细拷问,看是谁人欲害我性命。

思谋已定,子昭将弓箭再度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两支箭捏在弓把之上,举弓瞄准那野牛。瞄一瞄之后,子昭觉得距离虽近,然而眼见那牛皮糙肉厚,为了十全的把握,便又悄然挪近十步。前行期间子昭生怕那牛受惊逃开,但见那牛只是望了子昭一眼,便又低头认真啃食干草。子昭心中大喜,暗道:好一头蠢牛,想是在山中久了,不知怕死觅活,今日正好取汝毛皮。

子昭定一定神,调匀呼吸,开弓细瞄,仗着落日弓强,铜矢锋利,对准那牛的头脸便是一箭。第一箭如一道闪电般正中金牛眉心,子昭连珠箭发,第二箭便向野牛粗壮的脖颈射去,第三箭堪堪拉开,却见那牛既不奔逃,更未倒地,而是“咩”的一声嘹亮叫唤,而后气势汹汹朝子昭冲了过来。子昭顿时心慌手乱,第三箭弓未拉满便已放出,准头也歪,铜矢“嗖”的一声钉入旁边地上。

四十步的距离,那牛几个腾跃便到眼前。第一箭虽中,利矢却未插入眉心中箭处,只是伤了皮毛,殷殷出血。第二箭倒是射入侧胸皮肉,然而丝毫不影响野牛的行动。子昭只是想到此牛体型庞大,身上中箭恐不致死,故而第一箭直射牛头,未曾料到此牛头脸如此坚硬,强弓利矢近射竟不得入,受伤却如伤虎困兽一般,直奔人来,一副拼命的架势。子昭大惊失色之下转头狂奔,但双腿怎跑得过四蹄,奔出不到二十步便被那牛撵上,一头顶在子昭背上。子昭顿觉腾云驾雾一般,“嗷”的一声横飞而出,在地上翻滚几下卸去飞撞之势。子昭忍着剧痛起身,意欲找寻一块大石或树木权做掩蔽,但急切之间却忘了身处山巅,已被金牛顶到崖边,起身不备之下,脚下踩空,“啊”的一声跌下崖壁。

两日之间,子昭第二次陷入天旋地转之境,只是这第二次下坠之势更猛。从崖上坠落之时,子昭感觉身体在树木上猛撞两次,直震得脏腑翻滚、口鼻出血。短暂的跌坠之后,随着“嘭”的一声,子昭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晓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昭在迷离中醒转,感觉周身发烫,挣扎着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室之中,想挣扎着转动脖颈,挪动手脚,立即便有一阵剧痛传来。子昭咬牙欲使劲挣扎,但还未用多大气力,便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子昭再一次恢复意识之时,觉得唇齿之间清凉湿润,当是有人往自己的嘴里喂水,连忙吞咽几口,顿觉口舌清爽。再次微微睁开眼睛,意欲观看四周,却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耳侧传出:“唔,你醒了,倒是命硬。不过先得是命大,不然遇不到我,命再硬也得留在山间喂狼。”

子昭用尽力气方才发出声音,其声极轻,问道:“汝何人,此何处?”

只听那女声答道:“你这性命只拾回一半,待你将命全数捡回,再来言说报恩之事罢。”

说罢,清亮女声的主人便起身离开了。子昭努力转动眼珠,终于看到自己身处一座木屋之中,木屋四壁皆由成人大腿粗细的原木筑成,一侧壁上还挂着两张鹿皮,屋顶则是木条和茅草做成。屋角用几个大小一致的扁平石块围成一个火塘,当中柴火正在熊熊燃烧,两块石头之间搭着一个陶罐,罐中水汽氤氲,不知里面是烧着水,还是熬着粥。

子昭回想起自己是被刺客刺伤,而后又被怪牛顶下山崖,凭身上知觉检查一下伤口,右臂伤处似乎并不疼痛,左肩伤口又烫又疼,而腰背上有几处也觉得疼痛不已,稍一用力更是剧痛难忍。在昏暗无窗的木屋之中,子昭也不知道时光,感觉身上只剩贴身衣物,盖着一张鹿皮被,只是内侧被面缝了麻布,外侧还是皮毛。子昭身体不便动弹,借着火塘火光又看了一阵身边摆设,不过这家徒四壁的木屋也无甚可看之处,睁着眼睛发一会儿呆,便又沉沉昏睡而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子昭被一阵柴火“噼啪”爆裂之声惊醒。子昭睁眼之后朝火塘望去,见一位身着深蓝色麻布衣裙的女子正在向火塘中添柴,新添的柴禾淋雪沾水,入火燃烧便会爆裂,发出清脆响声。

子昭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询问,蓝衣女子抬头看见子昭醒来,先声夺人道:“醒了便先喝粥,再换草药。”

子昭问道:“多谢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不答话,而是将一只盛满肉粥的木碗放到席边,说道:“有这问话的气力,先看看自己能喝粥否,免得我天天喂你。”

子昭见对方不愿回答,便即住口不问,忍着疼痛侧过身来,尝试着用右手将木碗揽到嘴边。肉粥滚烫,应是粟米和肉干熬得。子昭边吹边喝,但觉此粥香糯,美中不足是粥中少盐。

子昭很快喝尽一碗粥,蓝衣女子看见,将陶罐中剩下的肉粥尽数倒进子昭的木碗中。子昭也不客气,三两口将这半碗肉粥喝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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