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幽深的愁思与秘密,她惴惴不安穿行过一个又一个巷口,抬头蓦然发现,竟乱逛到闾间斜街附近。她不自觉地作想,那夜的光头与规荣是何种联系,大师兄又怎会被他所伤。正沉思时,突然一阵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刺入耳朵,有什么东西“当啷”掉在地上。
梴松登然驻足,凝神细听。响动从右边窄巷传来,那里本是各家院墙间出的小径,纵值此闲谈消夜之际也无人经过。她霎时警觉,抽出匕首循声摸过去,刚探头窥察,便见有黑影“唰”的窜进岔口,剩一片白茫茫烟雾扬起在原地。一个男人用衣袖掩住口鼻,很快挥手将白烟驱散,容貌亦逐渐显露。无论光头和狰狞疤痕,都让梴松瞬间汗毛耸立。她来不及思索,身体先一步乘清光飞奔向前,绕至下个岔口堵截。
逃命的男人倏地瞧见一点红光射来,身形骤僵险些仆倒。但红光并不在乎,仅借他做一刹的隐蔽,拼全力把清气压进匕首中,趁疾驰之势猛地对准光头钉去。光头一心追杀目标,不防备瞥见红光后,顷刻即到胸前。他匆促掐指,金光堪堪画出半张符箓,遭匕首击撞,不过略滞须臾就被打得粉碎。光头见机回左臂护胸,匕首遂势如破竹地轰入血肉,砍在臂骨上作背城一战。男人诧愕的目光还没收回,梴松已经在光头胸口踹了一脚,顺力转身一把抓住他往明德大街跑。
光头默念咒文,金光若日光从伤口流出,挡在匕首前消耗力量。随着曲红清气衰竭,他猛然用力一甩,将匕首扔到墙上摔成碎块。他低头察看,左手小臂外侧的肉几乎都搅碎洒在地上,余伤口边缘似烂泥尚连在好肉上,露出粘着粉红黏膜的白骨。他挥掌虚拂而过,一道金光旋即凝出,罩在伤口止住血液。再撕下衣摆一溜布,简单包扎后朝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二人径直冲进大路。戌亥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各大街沿途净是宵夜、首饰等吸引人的摊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光头躲在暗处追着前进,灯光自巷口斜照在地面,每个路口都像夜幕剪开缝隙,他恰可透过缝隙寻找二人的踪影。梴松混进人群四下戒备,冷不丁对上他阴冷的视线,不敢直接回西花街,只好沿着大陆向武征大街去。
光头屏息朝街中靠近,身体徐徐落进光里。梴松回眼打量着光头的位置,突然拨开人群阔步往前赶,一边解下蒙面浸透清气,宛如记号从人群中指明位置。男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她用力握住其手腕,并拢双指轻点了两下示意不必惊慌。实则自己也强装镇定,心急如焚地快步跨上武征大街,沿途迫切搜寻,不住地在心里嘀咕,祈祷要找的人快点出现。可惜是森寒的视线率先逼近,她心底一空,瞄到街边铺子里“刺啦”作响的热油,不得已翻掌向上,悄聚清光在指尖。
忽然前方骚动起来,人群拥挤着向两边躲开。她眼中一亮,急忙循声望去,采石场的麻烦终于处理完,和清及临冬先后骑马回府,适从这条大街经过。梴松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凑在男人耳边叮嘱几句,放开手汇进躲避的人群里。等和清擦肩行过,她突然拔出银簪,猛地刺中马臀。马匹乍然受惊,嘶鸣着扬镳立起,和清随即攥紧缰绳,按着马鬃迫使其镇静下来。临冬还想寻找动手的人,不料刚一转头,一块黑布四四方方抛起,正遮住她目光。她一把将黑布抓下,周围已只剩惊慌撤远的行人,纷纷向二人注目。她看了眼黑布上外溢的曲红清气,随意一瞥就见站在人群里的光头,不动声色地驭马继续走。
二人气息经此一搅,彻底淹没在偌大正始城中。梴松领着男人一路向东,沿后院偷爬进屯兵北所,藏在兵器库的杂物房里,搬来扇旧门板盖住身影。门外喧哗在夜色渐浓中安静下来,虫鸟频鸣似乎突然间便压过人声,宣布成为静谧夜里的主导。二人收息敛气,老老实实地蜷着,等漫漫长夜过去。
忐忑不安下,梴松不察有一丝困倦袭上心头,思绪愈发混沌胡乱得不像话,不知何时就闷闷睡去。待她隐隐听见低沉的脚步声围着库房转了几个圈,蓦地惊醒过来。男人正捂着她的嘴,一手钳住她无意识间的动作。她顿时毛骨悚然,浑身僵硬不敢有毫厘差池。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且出了三刻都没有折返,她才心有余悸地挪开门板,带男人钻着胡同小巷回了西花街。
梴松没走正门,也径直扶着树翻进后院。大师兄伤重昏迷后,赓沆派的师兄师姐们便每日都来,带着自己那几个不过总角的师弟师妹们练功。长先生配齐了方子后,他们更是轮流住下照顾。梴松不想惊扰他们,拉着男人躲进柴房闩上门。把他堵在柴火垛夹成的角里,又找出来把坏板凳,横坐在他面前,煞有介事地问:“你是谁,他为什么追杀你?”
“我叫间瑓,多谢姑娘搭救。我的身份与你无关。”间瑓向她行礼致谢,很快补充说,“放心,天一亮我就离开,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
梴松不高兴地绷着脸,她可不愿听这种话。加之坏掉的凳子坐着实在难受,她干脆拽着间瑓坐下,自己也丢开板凳坐在地上,冷森森地瞪着他威胁道:“不说清楚不会让你走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杀你?”
间瑓仍是不回答,反而问:“你是谁,又为什么要救我?”
“是我在问你!”梴松压低声音警告他,但怕太过凶恶真被当成坏人,马上和缓了声音说,“我叫梴松,夫秋派弟子。”
“江湖门派,”间瑓垂眸略作思索,追问道,“你与他有仇吗?”
“嗯。”梴松点点头,顺口就要回答时,忽然想起是自己在“审讯”他,立刻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佯装生气道,“该你回答了!”
于是间瑓不多隐瞒,招手示意她过来,伏在耳畔低声答:“我从东天国来,是太子殿下的随侍。”
梴松目不转睛听完他的话,顿时脸色大变。联想到给规荣的字条,饶是她再不知政事,也明白其中厉害。更知道若间瑓的身份暴露,仅凭西花街是保不下他的,还可能搭进夫秋与赓沆两派的性命。想到这里,她顾不上什么这处那处的任务,急匆匆揽起他,冒着夜色离京,直奔雨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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