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明认出了这只精巧的机关造物,他取下了青木鸢背后卷成一条的信封。
拆开信封后,多日来的阴郁如洪水般一泻千里。
暹罗军在南邦重组皇室另立新皇,并向全国各地军民发出驱逐外敌的号召,同时,暹罗军与东面的起义军达成共识,东吁军至今还未取下整个暹罗北境。
另一则消息则是鬼街的红花棍和新爷一同归来,除了宝乍文,孙开霁,高弘方,郑向笛四人外,新爷还请了两个外援,一个是暹罗军的蹦蓬,另一个是黑阿赞钦南。
曾向明一方面为鬼街的境地好转而安心,另一方面也为即将面见杜新而感到惴惴不安。
船看着近,实则靠岸还需要些时间,曾向明立刻上下整顿了一番。
待船靠岸,众人看到杜新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了鬼街的擎天白玉柱将他们的脊梁撑了起来,心中不知不觉间又有了一份底气。
杜新的脚落在鬼街的土地上之时,他便感觉到了鬼街弥漫着一股低落的情绪,以往井然有序的渡口也被拆得七零八落,丁易甚至都没有亲自来渡口接见自己,不少青衣人都挂着伤。
船上的百来名暹罗士兵走了下来,这些士兵普遍只穿一件背心状的皮甲和长裤,个个带着杀气,为首的军官赤裸着上半身,经文和刺符纹满了整个上半身,一直延申到额头,除了后脑勺外几乎看不到皮肤该有的颜色,而他那把古朴的暹罗刀也同样爬满了咒印。
曾向明猜测这位军官就是杜新提到的蹦蓬。
杜新身后左边的这位其貌不扬,眼球浑浊的老人是昂乃屋,那右边这位藏在黑衣斗篷中的陌生人自然也就是黑阿赞钦南。
“报!贼人已上了岸。”
来自街北渡口的青衣人大声报道。
杜新还未开口询问,便遇到了这等变故,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前,一伙贼人从街北夺了船,往北而去。”曾向明回道。
既然东吁军进展不利,新爷又平安归来,自然也就不用去管几个蟊贼了,曾向明对这件事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毕竟上了岸就更难追得上了。
“追回来。”杜新开口道。
“是”,身后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身着黄衣,留着八字胡的人叫作郑向笛,是鬼街明面上的打手,主要负责缉拿离街的不法之徒。
身形较矮的这个侏儒则是高弘方,擅长缩骨术和易容术,以及腹语口技,虽然看上去仅有六岁,但实则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大,主要作为鬼街的暗手。
宝乍文是四人当中唯一的暹罗人,在暹罗黑白两道很混得开,主要负责鬼街的情报。他并不擅长暹罗特色的鬼降,反倒擅长小众而又古老的沙雅萨巫术。
而露脸最少的孙开霁则是最神秘的一位,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段,但青衣人当中却流传着一则未被证实的传闻,孙开霁的手段可能在杜新之上,甚至有人说他是鬼街近十年的第一人。
有这四人出马,未必不能追回逃入七里窟深处的贼人。
曾向明拱手说道:“新爷,此事皆是我的过错,还请给我个机会,让我戴罪立功。”
杜新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一同去吧。”
说罢,杜新转头看向吉滴猜,目光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老人一向谨慎稳重,八面圆通,虽然在斗法厮杀上不够狠辣,但论逃遁纠缠之法却是极为高明的。
是谁能斩断吉滴猜的半条腿,将这个大降头师弄到如今这副凄惨模样。
“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大师能给我讲讲吗?”
杜新的目光如刀一般扎在了这个佝偻老人的心,一时间各类情绪涌上心头,吉滴猜感觉无地自容。
噔,他的拐杖落到了地上。
吉滴猜伏倒在地上,以他的身体状况还没法做出跪的动作。
他的胡子沾上了泥水,看起来既憔悴又可怜。
“还请新爷网开一面,给小徒一条生路。”
……
这是位于难河上的一处小渔村,许多尸体从水面浮起,这些浮肿带着阴冷气息的来客刚从一个黑暗没有光的国度而来。
几只白鸟落在顺流而下的尸体上,鱼儿围着尸体啄啄而食,就连岸上的野狗也想要分一杯羹。
“快快,臭死了。”
“是这个吗?”
“我怎么知道,这尸体都泡成这样了。”
“把他翻过来,这怎么被啃成这样,哦弥陀佛,得罪了。”
一艘艘小渔船飘荡而来,船上的人用竹竿扒拉着尸体,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是不是这个人?”拿着钩子的老头捂着鼻子说道。
“我看看……”一旁的小伙子仔细辨认。
“好像是。”
“好像?到底是不是?”
“应该……我认不真切,猴子,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咱的人。”
一个赤条条的黑汉子撑着船靠过来。
“瞅着像差齐那一营的,那人好像是个使刀的。”
“来,拉上来。”
几人一同用力,将泡肿的尸体拉了上来。
“先看看身上的东西先。”
猴子忍着不适,在阿庇的尸体上摸来摸去,最终摸出了几样物品,
三两白银和七钱黄金,一块成色一般的翡翠玉观音,一封揉皱了的信。
这些东西都是放在衣服的夹层当中,并用针线缝了起来,想必定是阿庇最为重要的东西。
几人拆开了黏糊糊的信封,只可惜笔墨被水润湿,已看不出原有内容。
“可惜了。”
猴子将尸体放置在船上,打算回去找个地方埋了。
几艘船在没什么收获的情况下只能打道回府。
原本的小渔村的村民早已逃难而去,水匪将这里劫掠一空,又抢了所有年轻女人,剩下的人活不下去便都逃了。
现在这里成了詹猜的大本营,连原来的水匪们也上了他们的贼船,陈衍的虫蛊很好用,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忠诚,只需要派遣奸细在饭中偷偷撒上虫卵,便可收获一批死士。
脚下的酒坛不知堆了多高,詹猜每日都喝得醉醺醺,他的伤太重了,一直高烧不退,今个儿连风都怕,站都站不稳当。
他怕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便打算把上半辈子欠得福全享了,从贼寨中搜了不少模样还算得过去的村妇,一个一个品尝了个便,但终究还是觉得没意思。
人生其实也不过如此吧,詹猜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就连身上的蛊都不在乎了。
在这般摆烂下,实际领头人变成了独眼。
今日有人报告河面上有不少尸体向下流漂去,他根本不想搭理,把人赶到了独眼那边,让独眼去操心吧。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享受人生的最后时光。
手中的酒坛子不知不觉间又空了,水匪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陈年老酒全入了他的肚子。
“酒呢?来人呐。”
他大喊道。
忘了,今日所有水匪都出动去捞尸体去了,其他人则跟着独眼打粮去了。
还得自己动手啊,他记得前两日水匪袭击了一伙行商,有几坛酒放在船上,到现在还没搬上来。
他下了床胡乱套了双鞋,好像左右穿反了,但他根本不在乎。身体上的虚弱让他走几步就摔一个跟头,之后又费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站起来。
从草屋到河岸这段距离并不是很远,但他走了很久很久,外面的风很刺骨,若不是想要寻求飘忽忽的感觉,他宁愿死在床上也不想出来。
现在大伙儿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就连陈衍也放弃他了,他就像是垃圾一样扔在这里放臭。
詹猜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他现在散发着酒臭味,连草屋外隔着一亩水田的距离都能闻得见,饭也吃不了一口,如今只有这酒算是活着的盼头了。
终于到了船边了,他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
掀开坛子上封口,用手舀起一口酒,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喝了个够之后,醉醺醺的詹猜发觉回去的路那么的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了过来,不管了,先把酒喝了再说。
岸边有不少沉船烂木,这几日格外的多,偶尔还有野狗从里头叼出了些残肢断体。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人推着船慢慢朝岸边靠,揉了揉眼睛,他再次确定自己没看错。
“我醉了,哈哈哈哈,我又醉了。”
詹猜打了个饱嗝,躺在原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吸引了在河面上的十二斤,他一半的身体泡在水中,另一半搭在翻了的船上,这样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快两天了。
当船翻了的时候,十二斤紧紧抓着船沿才躲过了一劫。他将包裹缠在脖子上,希望里头的信没有打湿,等上了岸肯定就能吃席了。
十二斤的视力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躺在船肚的那个人,正是当初陈衍身旁的那个护卫。
詹猜的笑声忽然停止了,因为他看见水中的那怪人正朝自己而来,而且自己好像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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