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风撩过少女眼前。
时间好似慢了下来。
一切都变得清晰而深刻。
灰蓝的袖衣逐渐纯洁透亮,枯燥的华发闪动起银色的光泽,柔顺如绸。
明明是个黄发苍颜的说书先生,在落地的瞬间却变成了陌生男人,男人一抬脚,便将杀气腾腾的勾魂锁重重踩在脚下,荡开的巨大灵力波动将茶碗震成无数碎片,随着他双手一震,纷纷射向蚀骨虫。
短短一瞬,蚀骨虫就一个不留地全死了,每只身上都插着一块碎片。
他似笑非笑,长袖朝后一甩,虫子尸体和黑雾便化为灰烬。
阴冷昏暗的酒楼重新洒进阳光,亮堂堂的。
虽然对方只露出个高大背影,徼玄宗的弟子还是认出了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开心地唤了声“师伯”。
慕容庆丝毫不意外,他到酒楼时虽然察觉到对方的灵力波动,但只有一瞬,他立刻明白对方隐秘了行踪。
原来是扮成个凡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一点没有发现。
他咬牙切齿道:“秦九潇,你总算是舍得出来了。”
秦九潇!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人表情各异。
芙荑的眼神晦暗不明,二楼的俊俏青年收紧握在窗沿的双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厅中的男人,心中嗟叹:这就是秦九潇,那幅画上的人……
楼上的观众目瞪口呆,都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秦九潇?徼玄宗的秦九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冲到围栏处。
只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看到他的那刻,才知道什么叫“正道魁首”,“剑眉星目”在这一刻被具象化,深深嵌入脑中。
这才是仙人啊,众人感慨。
他身高八尺,身形伟岸却没有压迫感,银灰交叠的头发一丝不苟,端正的眉宇间游荡着一股浩然正气,多情美目清正柔媚,眼底风流婉转,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诸多痕迹,却未抹掉明亮干净的少年之气。
朝来暮去,茶香酿入酒,变得醇厚醉人。
他始终含着笑,明明是有些明艳的五官,却尽显一派俊逸潇洒,让人不由地想起那句广为流传的美誉。
唇红齿白少年郎,一笑清风日月朗。
这就是当年被称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秦九潇,纵使年华老去,不复年轻时艳绝仙门,却愈发仙风道骨,可望不可及。更别说橐叶大陆能修炼出四段仙骨的人寥寥无几,他便是其一,不仅修为高深,第五段仙骨也即将成型,对于秦九潇来说,七道仙骨断缘成仙,也不过百年时间了。
来徼玄宗拜师的人有一半是冲着他来的。
秦九潇双臂交叠,笑着歪头,这一动,风采依旧,像黑夜里突然点亮的灯一样光彩夺目,刚才那副静默的画卷也有些不够看了。
“慕容庆,你也知道我在这啊。”他挠了下额头,又愁道:“我是不懂你,之前看见我就躲,现在倒是送上门了。”
慕容庆假模假样地笑了下,“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怎么变。”
这是跟我唠家常还是套近乎?秦九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慕容庆这老东西和他可不是一路人,他俩年轻时就有不少过节,见面不是打架就是对骂,互相下死手。
“真是奇了。”他笑了,“你倒是跟我客套起来了,我是没变,你却变了,变得更无耻了。”
慕容庆倒也没反驳,转而摸上白皙的脸,假惺惺地怀念道:“想你年轻时,就爱扮一副可怜样,如今是越发炉火纯青,我那傻徒弟哪里识得出你的手段,可惜老了就是老了,没了皮囊,只能借着凡人的身份,而我,一如当年。”
句句怀念,句句讥讽。
秦九潇不由地沉下脸,他倒不是因为几句暗骂生气,反正四百年不知道听了多少,而是厌恶慕容庆那副臭美的样子,为了一副皮囊不知道用了多少歪门邪道,害了多少人。
见到对方一脸不悦,慕容庆笑得越发放肆,他喜欢挑起秦九潇的厌恶和怒火,反正秦九潇不高兴,他就开心。
“我呸!”芙荑突然从秦九潇身后探出头,骂道:“老悖悔,休要诋毁九潇真君!如果说书先生真是一介凡人,怕是要命丧断头刀掌下。”她又上下打量慕容庆,满眼嫌弃,“你个丑八怪,丑老头,也不照照镜子,多大了还过不去一个老字,怪不得修不出仙骨,你看起来年轻又怎样,还不是不及我们九潇真君一根头发丝!”
这话骂得难听,单论容貌,慕容庆并不差,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比秦九潇年轻了一轮,却被贬得一文不值,但没人不认同芙荑,因为秦九潇虽容颜见老,但风仪如旧,一双美目中有晴云、山川和花鸟,润如玉、清如风,而慕容庆时刻散发的恶意和蔑视,连带那张不错的脸也变得可憎。
秦九潇侧头回望芙荑,笑着感叹道:“丫头,嘴真够毒啊。”甚至不顾对面僵直的笑容,光明正大地给芙荑竖了个大拇指,又凑近她小声说:“你也不怕他报复你,那家伙可小心眼了。”
“怕什么,反正梁子早就结了。”芙荑挑衅地朝慕容庆扬起小下巴。
慕容庆慢慢抚平嘴角,望向芙荑的目光暗藏怨毒,他最讨厌别人骂他老、骂他丑,更恨有人拿秦九潇压他,年轻时他就嫉妒那张脸嫉妒得发狂,好不容易熬到秦九潇老了、丑了、发福了,他依旧年轻,总算压了秦九潇一头,却被芙荑说的如此不堪。
就像一根刺扎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刺破那条遮羞布。
没关系……
没关系……
默念了好几遍“没关系”,躁郁的情绪才逐渐平静,慕容庆移向秦九潇的眼神中流露出讥讽和不屑。
等他成仙……
等他成仙,仙门第一又如何,也不过跟凡人蝼蚁一样,是个可以随手弄死的玩意儿。
慕容庆的情绪变化自然没有逃过秦九潇的眼睛,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慕容庆年轻的时候就是又疯又癫,跟只疯狗样逮住人就咬,只是余光瞥过去时寒风凛凛。
“师叔。”
微风轻扬,竹茹落在秦九潇右侧,后者立马绽开明媚的笑容,如沐春风地转过头,“乖师侄哎——”
剩下的话被竹茹哀怨至极的眼神定格在半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
竹茹苦着脸抱怨:“师叔,打架真的很累。”他不喜欢动手,更不喜欢断头刀这种蛮不讲理上来就打的莽夫。
秦九潇仗着修为用障眼法化为说书先生这件事,竹茹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不是出了事,怕是直到人走了也不会被察觉出异样,这也是为什么事情发生这么久,徼玄宗却无人前来支援,因为竹茹压根就没有向宗门通报。
宗门最强已经在这里,求不求援有什么必要性吗?
秦九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垂眸间眼珠溜溜打转,竹茹一看就知道秦九潇又在打什么主意,果不其然,刚才还笑得温柔的人皱起眉,语重心长又神神叨叨地说:“竹茹师侄啊,你要明白师叔的良苦用心。”
我不想明白!竹茹内心抓狂,您师侄我心脏不好,经不住您的良苦用心啊!信不信我转头跟子仁师叔告状啊!
摊上一个完全摸不透的师叔他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赢了?”秦九潇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
被问起战况,竹茹立马将告状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挺直腰板,略有骄傲地笑道:“那是自然,肯定不能给咱们宗门丢脸。”徼玄宗门下弟子从不轻易杀人,不然他不会和断头刀纠缠那么久。
“好师侄。”
秦九潇笑吟吟地摸了摸竹茹的脑袋。
慕容庆猛地朝断头刀望去,九尺的身形像小山趴在碎木中,赤红的血刀插在耳侧半寸的位置,入木三分,打眼瞧去像是被吓昏过去的,滑稽又好笑,慕容庆不由地黑了脸。
他见竹茹是徼玄宗掌门苍术的徒弟,才起了让两人比试的心思,结果自己引以为傲的二徒弟在竹茹手中竟然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撑到。
慕容庆恨了徼玄宗一辈子,他的徒弟败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败给徼玄宗!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堆积的怒气烧红了慕容庆的眼,斜睨秦九潇的眸光充斥着压抑百年的恨意。
为什么比不过,凭什么比不过?!
正在打趣竹茹的秦九潇剑眉一凝,冷然的视线直直射向慕容庆。
四目相对,慕容庆假笑了下,突然道:“秦九潇,芙荑伤了我大徒弟,总要给我个交代。”
“因为几句话?”还不等芙荑反驳,秦九潇已经开口,“慕容庆,你大徒弟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好色贪婪,阴狠毒辣,恐怕……”他目光一沉,“不止几句话吧。”
“就是!”芙荑恨恨道,“那狗东西欺负凡间女子被我撞见,我教训了他一顿,结果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没杀他只是剁了他的命根子已经是本姑娘大发慈悲。”
好狠!竹茹惊恐地看向她,被芙荑送了个白眼。
“命根子?”慕容庆冷笑。
他们邪道没办法修出仙骨,与仙途无缘,修为便成了最后的依仗,身体有缺会造成修行极为困难,虽然可以复原,但他绝对不会为了个废掉的徒弟浪费天材地宝。徒弟可以再收,但是芙荑还妄图偷他的本命勾魂锁,简直是打他勾魂使的脸,更何况……
想起芙荑看到的,慕容庆杀机迸现,这小丫头,必须死!
感觉到慕容庆强烈的杀意,秦九潇反手将芙荑的脑袋摁回身后,冷道:“慕容庆,今日乃我徼玄宗收徒大典,你不请自来,还想大开杀戒,简直不把我徼玄宗放在眼里,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
“秦九潇,你以为我还怕你吗?”慕容庆诡异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动了。
勾魂锁如水波动荡,一圈连着一圈扑面而来,秦九潇嘴角轻扬,用脚尖挑起锁链握在手中,轻轻一震,瞬间风平浪静,水波仿佛从未存在过,他随手将顶端的弯钩往回一掷,勾魂锁如蛟龙出海携带排山倒海之势不断绕着慕容庆回旋,一时让人分不清谁才是勾魂锁的主人。
慕容庆飞速跃起,手上掐诀,化掉勾魂锁上钳制的灵力,弯钩直直插进地板,崩裂小半地面。
“老匹夫,这地板很贵的,赔钱!”
这句玩笑话无人知道秦九潇何时所说,当声音落到众人耳朵里时,蓝色的身影已经逼近慕容庆,化掌为刀,袭向对方,慕容庆抬臂格挡,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动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如果不是勾魂锁不时闪动银光,其他人怕是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们要不要躲躲?”芙荑问。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竹茹一边捕捉两人的位置,一边道:“不必,慕容庆不是九潇师叔的对手。”
秦九潇腰部旋扭,飞起一脚将勾魂锁踢开,然后掌心蓄力拍向慕容庆,慕容庆急忙持掌应对,两掌相接,顿时狂风骤起,巨大的灵力风暴让众人站立不稳,等好不容易适应,总算看到了因僵持而显出身形的两人。
一道银光由远及近,勾魂锁不知从哪里绕到秦九潇身后,直取后心,而秦九潇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勾魂锁一出必将取人性命!
“真君,小心!”芙荑不禁叫道。
“咚!”
沉闷的钟声让人心中发颤,金光闪烁的太极八卦阵骤然出现在秦九潇身后,勾魂锁撞上的霎那,经卦旋动,乾坤调转,让无数人惧怕的索命器像是突然被吸走了所有灵气,从半空跌落。
众人莫名心悸。
然而这奇妙的八卦阵不过昙花一现,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灵力,瞬间便搅碎了慕容庆的抵抗。
慕容庆被震出数米远,重重砸在地上,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身上防御用的黑色大裘已经碎成两半。
好强,这才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吧?观战的众人更加坚定了进入徼玄宗的念头。
“这也太强了。”芙夷不禁感慨,要知道之前她可是靠极品法器才从慕容庆手中逃脱。
竹茹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谁知道芙荑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破口成脏。
“可惜年纪大了,还不符合我的审美。”
竹茹:……
你在说什么啊!
他瞪大眼睛看着芙荑,像在看怪胎。
芙荑一脸疑惑。
“你竟然嫌弃我师叔丑?!”竹茹惊道,一口气不上不下,随即突然反应过来,满眼警惕和抗拒,“不对,干嘛符合你审美,你不会对我师叔有非分之想吧!我告诉你,我师叔快五百岁了,不行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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