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国民党军又返回,启聪夫妇让乾帆在家里躲几日,只对家里兄弟妯娌说了,对外都不敢声张。

一路狂飙的通货膨胀也老百姓苦不堪言,如果说同样的钱一个月前还能买到一斗米,可能到下个月连一斗米都买不到。

几番下来,朴素的劳动人民已不再相信钱,转而用稻谷拿来交易,比如,理头发的理一次给多少谷子,打家具的工钱给多少谷子,用最原始而又最实用的一般等价物完成了交易活动。

如果说,前几年当保长还是一门好差事,那现在简直是里外不是人,乡里乡亲抓壮丁被村里人骂,完不成被上级骂,能到手的薪酬也越来越买不到东西、办不了事。乾扬本是读书人,爱面子又不狠辣,能糊弄就糊弄,村里人一说一说抓壮丁就不了了之,次次完不成上面任务。

如此几次之后,乾进放弃了,他对父母说:“我实在是不愿干这破差事了,宁愿在家种田也不去了。天天抓壮丁、抓壮丁,我能抓到谁呢。”

娟子知他为难,道:“不去就不去吧,咱们找个清闲差事,抓壮丁也是造孽的事,咱不能干,真找不到事干咱们还有田地。”

启贤思忖了半刻也道:“这两年国共两党争夺咱们县控制权各有胜负,未来是谁的天下现在也难说,咱们对政府差事还是避而远之,这世道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有了家人的支持,乾进恨不能立马辞去差事,启贤备了一份厚礼,让乾进带去给上级,说点好话,千万不要起冲突。乾进虽心里不愿,可还是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做了。

辞去保长的差事后,乾进的脚步一下子轻松了,可也一下子陷入了迷茫,读书时还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可现在如果没有家里支持连独善其身的能力都没有,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路漫漫其修远兮,该到哪里求索呢?

(三)入党了

虽然在抗战胜利前乾坤帮王老师做了不少事情,隐隐猜到王老师虽然支持抗日,但似乎并不是国民政府的人。王老师不主动透露身份,乾坤是不想主动去知道真相的。

一是当政的毕竟是国民政府,对共产党的态度、宣传偏负面,如果王老师是共产党而自己帮他做事,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与国民政府站在对立面,自己受过传统私塾教育,很难跨过心里那一关。

二是同一家族的乾进已经做了保长,他舅舅在军队里已经是军官了,自己帮共产党也意味着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三是自己虽然没有乾进念书多,家里条件没有他家好,但也不能太差劲,要是被人知道自己通“赤匪”,那真的是抬不起头来。

乾坤想着,王老师也不是做坏事,只要都不说,我就可以一直装糊涂下去,反正都是抗日,到时候怎么着也说的过去,真追究起来就说自己不知道。

可看到了这几年国民政府的腐败,底下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加上家里乾帆被抓走,母亲被踢伤,他觉得这样的政府是烂在根上了,倒台是迟早的事。

甚至有时候他在想,要是王老师真是共产党就好了,我就跟着他干!不说别的,就说“分土地”这个口号就赢得了多少老百姓的支持,谁解决了田地问题,谁解决了吃饭问题,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在南皖中学校舍的基础上,创办了军政大学皖西分校,这是二野军政大学的发祥地之一,为解放和建设新中国培养了一大批军事人才。

军政大学皖西分校将原有南皖中学和县内其他学校的部分师生并入,学校为军事建制,皖西县籍学生占绝大多数,学生在这里学文化、学军事、学政治,扩充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队伍。

学校改制时,乾坤找到王老师,表达了自己想强烈加入共产党的愿望,经王老师介绍,乾坤和其他同志一起,在肃穆的祠堂(注:原南皖中学以当地祠堂为校舍)面对党旗举起右手郑重宣誓:“我志愿参加共产党,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个人利益服从党的利益,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遵守民主政府的法令、群众的决议,在任何情况下不动摇,不妥协,不怕困难与牺牲,为新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实现而奋斗到底。”(注:入党誓词随着时代变化不断发展,解放战争时期强调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部分地方党组织结合当地实际在抗日战争誓词的基础上自拟了其他版本)。

入党誓词对于乾坤来说,是人生路口的坚定选择,是个人身份的彻底转换,也是家国责任的郑重承诺。

1948年初,因皖西县革命形势紧张,皖西军政大学随刘邓大军转移北上,乾坤则继续留在皖西县负责当地宣传和联络工作。

(四)尘埃落定

乾进辞去保长的差事后的一年多里,皖西县境内此起彼伏的枪声几乎没停过,“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了”“斗地主了”“国民党军又回来了”“还乡团回来了”“要战略决战了”等真真假假的消息不断传来。

世道不太平,乾进工作也难找,阿兰在担心受怕的日子里,生下一个女孩。

启贤夫妇商量,给乾进说门亲事,先成家,后立业。受过新式教育的乾进对说亲是有些反感的,他向往的是校园里的自由恋爱,理想的妻子是既能上的了厅堂,又能下得了厨房。可是在乡下,这样的妻子哪里寻呢,能识字的都少,更不用说能对谈理想了。

理想归理想,可自己既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架不住父母的软磨硬泡,最终在父母的安排,娶了当地的余家姑娘。

对余家姑娘,启贤夫妇是满意的,里里外外干活的一把好手。对乾进来说,婚后生活不咸不淡,自己说的媳妇不懂,媳妇讲的自己也不关心,看着父母和媳妇说说笑笑的样子,乾进有时候自嘲,与其说是自己娶媳妇,还不如说是父母娶媳妇。

1948年底,国民党军在皖西县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攻占,国民党皖西县的统治宣告结束,终于没有令人害怕的枪声了。据统计,半个世纪以来,皖西县先后有三万八千余人为革命牺牲,占到当时人口的近四分之一。

阿曙、阿江自上次离别后,除偶有书信寄回外,再也没有回来过。1949年开春后,家里终于收到阿曙来信,阿曙写到:“姐、姐夫:见字如面,江城已失,愚弟不日将随军退往南京,前途如何暂未可知,走至这一步实非我愿,不知今生是否有机会再见,惟愿姐、姐夫、乾进、阿兰一切安好。我与阿江断联已久,不知他近况如何,不知他是否和家里联系。纸短话长,惟愿珍重。另,保长差事乾进切不可再做了。”

收到阿曙的信后,家里的担忧更甚了,不知道阿曙命运如何,也不知道阿江是死是活。阿兰是每到初一十五就去江奶庙里烧香保佑,没想到不久后,阿江居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家里人是又惊又喜,直叹这是江奶保佑的。

原来,江城解放前夕,阿江所在的队伍就起义了,起义后部队根据个人意向,一部分编入了共军队伍,一部分遣散回乡。抗战胜利后,阿江本就不愿再入战场,和阿兰结婚有了孩子之后,更是无心恋战,果断选择回乡。

说到阿曙,阿江叹了口气:“他们部队放弃武汉出走了,大概是往南京方向去了,最新得到的消息是要退去台湾,我估计他们一家和老丈人一家都要去。不说这个了,孩子呢,我看看孩子。”

阿兰抱来孩子,阿江一看粉粉嫩嫩的女娃儿,心都要融化了,阿兰赶紧道:“丫头,来,赶快叫父呀,在家里不是天天想着嘛。”

女娃儿怯生生地躲在阿兰背后,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偷偷瞄阿江,看到阿江在看她,又抽回脸躲在后面。

阿兰笑道:“这是认生呢,你这胡子拉渣的估计吓到她了,在家多呆两天熟悉了就好了。”

乾进也说:“哥,你先吃点东西,拾掇拾掇好好休息一下,丫头还等着你给她取名呢。”

阿江笑道:“我都想好了,下一辈是远字辈,要是男孩就叫叶远江,要是女孩不用按辈分取,就叫叶江兰。”

这话一出,大家都说这名字取得好,又好听又暗含着父母俩人的名字。

启贤笑道:“这下咱们家又有一个小阿兰了”,说罢,大家都大笑起来,一扫连日的阴霾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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