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鸡鸣,沈约就已醒来,许是岁数越大,觉就越少。何况今日还要启程至建康。洗漱一番后来到东院,院内特别召集的忠心族人、部曲已经聚集在此。沈约一一招呼,或问候他们父母安康,或追忆主仆情谊,彼此唏嘘嗟叹。见时候差不多,沈续上前请示老爷训诫,才止住了这纷扰伤感的景象。

沈约说:“汝等已知至尊召我回都,此行吉凶难料。故临行前,尚有诸事吩咐尔等。我若身故,汝等不可听信外面谣言,兴兵作乱,要镇之以静。族中事务一如既往,萧规曹随,听我儿沈旋安排。其次,我自掌族权后,偃武觌文三十余哉,族人颇有不满,言我不善武事,遂忘本。我祖父沈林子建威将军,阿父沈璞淮南太守,皆是武人,我岂能忘之。叔公沈庆之身为顾命大臣,只因是武人,被同僚排斥,视为朝廷爪牙,不准干预政事。我目睹于此,怎能不痛心疾首,所以在族中大兴文教,竭力将我沈家从武力豪宗转为士族高门,让后世子孙也能像王谢高门一样冠冕不替,坐致公卿。可惜我历仕三朝,履历有污,为当今至尊所不信任,以致今日穷途,功亏一篑。之后的家主因时移世变,修戈兴甲,尔等不必拘泥我的束缚,听他安排。最后,当我魂归故里时,尔等来我坟前洒酒一杯吧。”

言尽于此,众人皆泫然流涕,泪沾长襟。半响,沈约挥手让他们退下。

徐翩翩说:“老爷,按汝的吩咐,仅备了寻常必需日用之物,务求俭朴。附带了一些书籍,如《史记》、《汉书》等。另带了一张素琴。”

沈约额首,吩咐仆役将行礼先送往舟里。时天将至平旦。沈约带着平日亲信从者五六人,皆以马代步,来到沈家祖坟。先父生前种种,时隔一甲子,仍历历在目。他在父亲坟前哭诉,自己为了复兴家族受到的种种委屈,经历的人生遗憾,晚年受辱于萧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这一切,说了也没用。

坟前杂草丛生,沈约顾不得晓露打湿衣服,亲自动手拔除野草,身边的亲信从者忙俯身帮着除草。不一会儿坟前已是整洁了不少。沈约又指着坟地旁的一块土地说道:“这将是我的葬身之地,汝等记住了。”

众人闻言只觉满景凄凉,咽噎着称喏。

黎明时分,沈约踏上归途,至沈府门前而不过,径直去了苕溪渡口,此时舟前一俏丽女郎正翘首以盼。见着沈约停马,徐翩翩也不顾自己是女流之辈,将沈约的马头牵住,一旁的仆役忙上前扶着沈约下马。看着徐翩翩正是青春,想着这女子豆蔻之时就跟着他。他见其玲珑可爱,眉宇间又梢似明月,对她格外有了一份亲情。爱屋及乌下,待她如半个女儿般的悉加教导。又常对她说:“汝的容貌气质像极了灵宝的母亲,汝要多多亲近这孩子,我故后,还要拜托汝照看他。”

想到此去建康,多半是凶多吉少。何必带她至建康,趟进那浑水里。于是对她说道:“我此行前途莫测,汝就留下吧。”

徐翩翩急着说:“主辱臣死,翩翩蒙老爷待若亲女,在老爷最困难的时候,怎能离开?请恕我做不到。”

沈约怒道:“灵宝那孩子汝也见过,他是我最宠爱的孙儿。他的身份尴尬,我死后家中势必有人作妖为难他。到时谁能护他?所以,我命令汝去保护他,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徐翩翩拜伏在地说:“如果这是老爷的命令,我发誓除非苕溪枯竭,没有人能伤害到小郎君。”

沈约听罢很是欣慰,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燕钗,插在她的发髻上说:“这是明月的发钗,送给汝了,代我和明月好好照顾灵宝。”说完,不待徐翩翩说话,跨过她的身侧,大步踏上了船板,吩咐舟子解缆行舟。

徐翩翩立在堤边,目送着舫舟远去直到天季边。正欲回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陈庆之晓得沈约已走,忙追赶过来。陈庆之纵马至徐翩翩身旁,用鞭梢指着徐翩翩厉声说:“沈仆射去哪里了,快说。”

徐翩翩似笑非笑望着陈庆之,嘴角略带讥诮的说:“老爷昨夜梦见云中君,说今早有安排着一场好风送他轻舟归帝乡呢,等不及陈主书了。老爷又言吴兴山水清远,陈主书可沿途观赏,缓缓归矣。他会在朱雀桥旁等待汝的。”

陈庆之闻言心中怒极,嘴中几欲骂出声来,无奈沈约早已离去,自己犯不着和一女子计较。只得纵马飞驰,追赶沈约去了。

沈默之正是年少贪睡时,日将升起才堪勘醒来。还好记着祖父今日将出行,他忙慌里慌张的叫着阿莲进屋服侍穿衣。只是平常都是阿莲一人进来,今日身后却跟着另一人进来。沈默之一瞧原来是徐翩翩,忙说:“翩翩姊,我快好了,马上就去,不会耽搁给祖父送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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