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归不满,为刘真接风洗尘还是必要的。在饭桌上,刘真绝口不提自己初到南方四处抢劫的事,又将自己的贪财好色之心包装成爱国之心,大谈当下局势。徐茗和吕子贤暂时不表,光是那张弓长听了就直摇头。他早有听闻刘真的“英雄事迹”,只是见到真人后没想到真是这么一个市井小人。但毕竟援军来一个是一个,他便暂时放下了对刘真的偏见,举杯道:“刘将军!军中你我皆是统帅!不必如此拘束!来,为皇上的胜利先干一杯!”那刘真也是不客气,“咕咚”一声将一壶酒灌了下去,“啪”的一拍桌子,放言道:“好......好!不打的他们屁滚尿流,老子不......不姓这个刘!”
正当这热闹时,外面一传令官闪身而入,递给张弓长一本折子,又凑到张弓长耳边,说:“张大人,定北都护府的战船,以及附近所有能征用来的船只名目皆在此,还需三日便可准备齐整。只是这向北发兵之事,是不是应向皇上请示一下,毕竟朝廷只给大人下达了防守的......”没等说完,张弓长便眯着眼回答道:“请示?等他老头子黄绸子下来,北贼早不知道南下多少千里了!怕是那绸子只能来做裹尸布咯!不用请示了,三天后就发兵!到时候大捷而归,那老头子自然知道!”传令官见张弓长有点醉意,心思又不在这个上,便不多言,作揖便出了营帐,剩下几人继续把酒。
觥筹交错之中,日头已渐渐西沉。直至营中灯火通明,几人才撤席作罢。正当张弓长起身欲行之时,营外又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几人出去一看,竟是一乞儿在军营门口大吵大闹,口中还胡诌着什么。张弓长见有人如此放肆,借着酒意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聒噪什么!军营不是你们这种乞儿能造次的地方!滚到一边去!”那蓬头垢面的乞儿见张弓长走来,不但不逃走,反而更加兴奋。此时,张弓长终于听清了他的呓语:“贵人!贵人听我一句!四方煞北玉璧碎,六星临渊破镜圆!贵人你去啊!去啊!哈哈哈哈哈......”未等乞儿笑罢,一旁的刘真早就按耐不住,飞起就是一脚,将乞儿踹翻在地,口中不忘骂几句:
“滚远点臭要饭的!什么六星八道的,再不滚军法处置!”
那乞儿也不纠结,起身便大笑着走开了,留下了军营门前的这些人。守门的正诚惶诚恐地想向张弓长请罪,转头却发现张弓长仰望着天,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他望着的便是天上乞儿口中的六星,分别名为苍澜、苍朔、润晨、润明、郁槲、郁蛰,也是夜空中唯六颗永远伴随明月左右的明星。六星是这六星吗?临渊又是什么?张弓长隐隐觉着这乞儿的话内有深意,但一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长叹一声,背着手踱回了牙帐。其余几人见张弓长不深究,也就各自休息去了。几人心中更在意的,是三天后的渡河战争,但孰赢孰输,谁也没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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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请示皇帝的奏疏还是从巴城出发飞驰向了安城。但张弓长与大多数将领仍觉得应该尽早出发,于是在第三天河水趋于平静之时,下令大军渡过大河。尽管天时还算合理,但崇军依旧要提防大河对岸叛军的防守。他们此行的第一目的,便是夺取北岸名为“津口”的渡口与周围的城镇,只要夺取了这一要地,以后南方援军的北上便会容易许多。张弓长心里还是很有底的,毕竟他相信北方的那帮子游牧民族总的来说应该不熟悉水性,要是打起水仗,崇国显然更占优势。至于是不是这样,马上就见了分晓。
崇国这边旗舰才刚过一半,对面的史家的战船便出来迎战。晴朗的天气让双方的行动一览无余,江上飞鸟似乎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尖叫一声向北飞去。而旗舰上的将军见敌方渐渐靠近,果断地喊了一声:“战!”
一时间,旗舰上的士兵们射出的火箭铺天盖地地向对方压去,然后旗舰自己又用坚硬的冲角撞碎了燃烧着的战船。不过三个时辰,敌方大大小小近二十艘战船被击沉,而崇军仅有五艘舰负伤。然而越靠近河岸,崇国军队发现对方的攻势越激烈,先是岸上的敌军以箭雨迎接他们,再是旗舰不知怎么搁浅在了渡口前,突然的震动竟将许多官兵甩下了旗舰。旗舰受阻,剩下的舰队也不好过,敌方在渡口还有许多小突击船,不断骚扰着从船上下来的将士以及而后赶到的崇国水军。大河渐渐染上了狰狞的血色。
这天,当残阳将余晖洒向大河北岸之时,崇军才以两条旗舰以及不计其数的大小船只和一万多人的代价占领了津口。而这仅仅是占领,湛骑骑兵一整夜的游击骚扰让上岸的士兵更加捉襟见肘,几乎每个人的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而等到敌方的攻势渐渐减弱,崇军们终于有时间喘息一下时,朝阳已露出了山头。在这场夜晚的激战中,又有几千人马革裹尸,倒在自己曾生活过的土地上。
残酷的黑夜终于过去,张徐吕三将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指挥着士兵清点人数扎营建寨,正以为可以好好歇息一番时,副将又急急忙忙冲过来报告:“报将军!刘将军所带的刘家军行踪不明,除去战死的和受伤的,其余部队连同刘将军本人都找不见影!属下多言,但刘将军怕不是投奔敌营去了......请将军下达命令!”放在往日,要是手下有人直接猜测军中其他人投敌,张弓长肯定会以扰乱军心为由惩治多嘴的人。但这可是刘真!他以往的坏名声实在不得不让人往这方面想。张弓长痛苦地扶着额头,召集几位大将相互讨论了一番接下来的形势,最后还是决定为了防止敌军知道情报前来包围,就再前进一段路程后安营。于是好一段时间没有休息的崇军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向了北方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的高强度进攻也耗费了敌军巨大的精力,这一路上竟没见敌军来犯,着实让众官兵舒了一口气。只是这路过的一座座荒村不断拉扯着他们的心,尤其是曾经在此地战斗过的张弓长,昔日呐喊、哭喊,如雷贯耳;刀光、血光,好似眼前。叛军似乎想制造一个缓冲带,一直把沿河一带的村庄空置不用,而张弓长记得在这些荒村的尽头是一片傍着座小城的空地,若是敌军想控制去往内地的路,那便是最好的驻地。于是张弓长下令暂时停军修整,另派斥候几人前去刺探虚实。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几个斥候便匆匆赶回,脸上带着奇异的神色向张弓长报道:“报大人!前方城门前确有一片敌军营帐,但之中只有数百具敌军尸体,不见其他动静!城楼上也没有敌军看守,实在是可疑!”一听之下,张弓长也是难以理解。难不成这敌军内乱,开始自相残杀了不成?张弓长招呼着军队急急前进一探究竟,直到了城门下,才发现斥候所言不假。这敌军营地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叛军尸体,有许多连甲都没穿,看起来像是被偷袭了一样。而将军帐中一串血迹从座位旁延伸至帐外直出营地,那主将应是逃走了。张弓长眼见着日头又要沉下西边,也不顾边上城内虚实未明,心一横下令让军队就敌军剩下的营帐扎营,好生休息,只是加强了一下夜间的防卫以防敌军再犯。
劳累近三天的张弓长一回营帐倒头便睡,但是这几日的残酷战斗仍在他心头飘荡,扰的他辗转反侧。北伐前那股自信至此已被消磨得无影无踪,他只能祈祷能先稳住阵地,等待援军到达再向前突进。睡了不知多久,正当他想起身如厕时,帐外突然又响起一阵骚动,随即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还一身酒气的人进来:“张将军,有人夜闯营地!”
张弓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不是疑为叛逃的刘真吗!见到他那不检点的样子,张弓长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对脸便是一拳,打得刘真满脸是血,在地上滚了几滚,倒是把他的酒打醒了。那刘真看着张弓长暴怒的样子,吓得连连讨饶:“慢着慢着张将军!我来此是为了......为了......为了告诉将军边上的城池已经是我们的了!”张弓长一听这没头没尾的话一头雾水,但是感觉出刘真并未叛变的意思,也就让士兵松绑,命他如实招来发生何事。
原来刘真在湛骑部前来骚扰的兵马撤退之时一时头脑发热带着自己的弟兄悄悄跟在了后面,奈何人怎么能跟得上马匹,没过多久就跟丢了那些人马。但是此时刘真觉得原路返回一定会被张弓长以擅自行动之名处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告奋勇当起了“先遣部队”继续向前。未曾想发现了一块敌营,带兵突袭进去后竟大获全胜,还顺带占领了边上的城池。本应守在城头等待大部队到来的刘真,这时酒瘾突然犯了,便拉着弟兄们开了场宴会直至深夜,而自己不知怎的就乘着酒兴跑出了城,最后跑进了营地中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张弓长听了这传奇般的故事,心中虽有疑问,但也惊叹于刘真优秀的指挥能力。毕竟边上的城池是最好的证据,张弓长也就不治刘真的罪了,第二天一早便让军队驻进了这无名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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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的日子不过一天,第二天上午张弓长与徐刘二人登上北边城楼巡视时,一位斥候慌慌张张地跑到他们面前,与张弓长耳语了一番,让张弓长脸色一变。而一旁的徐茗望着城北边伸展开去的广阔平原,突然皱起了眉头,右手指着远方到:“诸位,看那边!”
众人随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视野的尽头飘荡着几面金黄旌旗,看起来正向这边奔来。尽管看不出旌旗上写的是哪一家族的姓氏,但用旌旗打头阵是崇国的习惯,这至少说明来袭的是北方反叛的世家大族,至于湛骑部有没有参战,现在多想也无益。张弓长估摸着再过没几个时辰,大军就会压至城下,而守城战自己并不擅长,不如提前在平原上布好阵型抢占先机,再一举击垮来犯小贼。于是便与另两人商讨了一下计划,最后决定让刘真率先遣队打头阵,吕子贤率兵殿后援助,自己与徐茗在城上纵观大局进行指挥,也是为了防止出现变数随时应变。策略已定,三人携吕子贤对酒发誓,不破北贼誓不罢休!酒后令发全军云云,在此不多赘述。
正当崇军在平原上摆好架势之时,敌军也差不多准备齐全。一方旌旗上书金黄的“史”,另一方则是染血的“定北”。几年耻辱,今朝将雪!“全军出击!”
刹那间,天地为之震颤!如雷的战鼓声狠狠击在每一位士兵的心弦,喊杀声汇成了一首绝望的大合唱!敌军殿后部队开始放出利箭,如铁雨般劈头盖脸砸向前线的士兵,而前线的官兵们抱着视死如归的心理狠狠把武器砸向敌人。一时间杀声、血声、声声入耳,刀光、箭光触目惊心!而在这之中,刘真犹如一尾喋血的鲨鱼在敌阵中进进出出,在这片血色的地狱中,他便是那活阎王!
没过多久,吕子贤带领的殿后部队也投入战斗。张弓长在城上望着战场,心里却不免有一丝惊慌,即使有吕子贤的援助,他发现兵线也在慢慢地向无名城下靠拢。他知道自己的兵力有限,而对方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士兵,以至于将己方全部消灭。这一仗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啊。
未等张弓长长吁短叹完,身旁的徐茗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张将军!你看那边是!”
张弓长放眼望去,只见战场西北角一团烟尘滚滚而来,如蟒蛇般向无名城的西侧游走。尽管不知道那是何方神圣,但将军的直觉告诉他事必有变。若是敌方的部队来偷袭,城西并无太多兵力防守易被攻破,要是敌军攻入城中,那就是神来了也挽救不了这局势了!
“徐将军!你带上武器与骑兵精锐与我会会那不速之客!其余的在我不在之时守好城池!”张弓长边命边与徐茗跑下了城墙。
“是!”
很快,一小队人马便从西城门奔出,为了占据速度优势,张弓长并未带步卒,全员都是都护府的骑兵精锐与两位将军同行。未及半个时辰,两队人马便打了个照面。此时双方都处于战场的边缘,而对方带兵的竟是宿敌鬼镰刀阿鲁哈!那对面见崇国也是两位将领带兵靠近吓了一跳,将脚步慢了下来。但是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弓长与阿鲁哈并未寒暄,便亮出自己的武器,抱着必死的决心死命向对方冲去——
“砰!”
刀锋交错,响起刺耳的悲鸣。而这金属碰撞声犹如进攻的号角,令其他的士兵也呐喊着加入战斗。精英之间的厮杀,远比主战场上来的惊心动魄。只见那阿鲁哈面对张徐二人咄咄逼人的进攻丝毫不露惧色,极北野蛮的荒野已为他的血管中注入了冷酷,而武将出生的他更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即使眼下使用的不是自己最擅长的镰刀,手上翻飞的两柄乌木紫金重锤也令两人无法近身。
身着重甲,长时间的搏斗已让几人都有点力不从心,而让张弓长心中更加沉重的是,身旁其他的士兵在与阿鲁哈手下的战斗中已占尽了下风。但身为将领不能先泄了气,张弓长咬一咬牙,挥舞着手上的剑直逼阿鲁哈面门——
“咣!”
手上的武器再次被他弹开。但这一次,阿鲁哈的脸上被刀锋划出了一道口子,让他失去了重心。张弓长耳边又传来了金属呼啸的声音,只见徐茗挺一杆长枪,揪准这一空挡向阿鲁哈心窝刺去——
若不是阿鲁哈想到将手中的战锤丢出,意外砸断了红缨枪的枪头,那这全力一刺足以要了他的命。但战士毕竟是战士,在危机状况下的灵机一动足以扭转战局,那丢出的战锤不仅帮他维持住了平衡,而且直奔徐茗的首级而去——徐茗躲闪不及,锤柄重重砸在了他的头盔上,将他狠狠砸下了马。
“徐茗!”
张弓长惊起一声,欲策马救援,那马上的阿鲁哈却从身后亮出两把弯镰,直向面前的张弓长脖颈闪去。张弓长躲闪不及,只得狠命侧身,意欲躲过致命的伤害。正在这时,一支无名利箭从不远处飞来,“叮”的一声击中了阿鲁哈的虎口,将他手上的镰刀震脱了手,擦着张弓长的头盔飞出,直插在身旁染血的土地上。随后,刘真的声音传入惊魂未定的张弓长耳中:
“大将军!我们要完蛋了!东面有混蛋绕后偷袭我们,趁现在你还有一口气赶紧逃吧!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君子报仇,什么不晚!”
尽管张弓长心中更愿意战死沙场,但手上却不由自主的调转马头,随着刘真与其余残兵向西边森林逃去,而身后的胜利者阿鲁哈甩着被击中的手,得意的大笑:“使劲逃吧!南方的懦夫们!那边不是野地就是荒村,你们迟早会死在荒野的!哈哈哈哈哈......”这笑声狠狠划过张弓长的心,而生死未卜的徐茗与吕子贤更令他后悔莫及。北伐已经失败,现在的他们,只能思考如何在北方大地上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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