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正死死盯着她上下打量,良久才吐出一句“免礼”。

他眸中不知变换了多少种情绪。

直至她起身,那道目光都一直追随着,像是要把她戳穿看透。

他想要把她这些年,一眼望到头。

此次孟窈窈还朝的目的,便是为了向他述职。

可当她遥遥与他对望,心口的悸动和痛楚便做不得假。

她只能低垂着眉眼,试着像每一个忠心的臣子一样低声唤他:“陛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只有、也只能有满眼的恭敬顺从了。

他却漫不经心的和她寒暄:“你见过念仪了?她可有向你数落我的不是?”

“遥安刚才寻不到你,很是难过。她问我,你在躲什么?”

他的眸子依旧死死盯着她:“孟将军,你在躲什么?”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明明也曾有过情意,互相许诺过誓言,原来几年未见,就可以变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是该怨这天地蹉跎岁月,还是怪你我不似当年。”

君长殷起身至她身前,缓缓开口,带着些许自嘲,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玩笑。

他是个一贯苛责自己却不愿意让人知晓的人,在她面前却全无脾气。

他微微俯身,好看的手指抚上她的发丝,像是在摩挲一块曾经他最喜欢的羊脂玉。

孟窈窈没躲,任由他动作。

那里早已没有华丽的珠钗和精致的发髻,只有几缕碎发还散在他的指间,他用手指绕着,像是在深情款款的厮磨。

她说:“八年,整整八年,谁人又似当年模样呢。”

她低着头,在他面前对他自称臣子,回答:“君臣情谊一场,劳陛下记挂整整八年,臣感激不尽。”

君长殷似有触动,但只是一瞬间面色如常,手僵在原地。

他低低唤了她一声“阿窈”,说:“原来已有八年了。”

孟窈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

现下世人皆敬她一声孟将军。不会在有人唤她小字了。

她早就不是孟家的小女儿,那个从小便知道往后要嫁给他的女子,而是沙场上的孟将军,为他远走边关,镇守西北,为他拼死厮杀,屡次立下战功。

一如祖父,父亲,兄长,是守护江山最锋利的一把兵器,宿命是为他效忠,为他战死,无怨无悔。

这是哥哥孟之洲还在世时对她说过的话。

可当年她却未曾记挂心里,只惦记着怎样成为一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她生在生在将军府,可任当初家中轮流教导,也只是将兵法武功学了个皮毛。

祖父舍不得让她受苦,父亲笑着骂她没有天分,哥哥揉着她的头说小妹只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过去的数年,她从未想过会是今天的模样。

直到接过孟家的掌印的那一刻起,孟窈窈才明白,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私情,无论是做他的皇后,还是做他的将军,她只会是他最忠心的臣子。

是鸾印还是兵符,都是一样的结局。

数年来,她在军中切磋和战事中摸爬滚打数年,一身武艺早已被磨炼的极为高深。

纵然孟家到如今只余她孤身一人,她终究是要守着他的江山,终究是要守着他的。

但做臣子,最重要的是要清醒。

她缓缓道:“陛下唤臣前来,是要臣把心掏出来给陛下看吗?看看孟家的女儿到底有多忠心耿耿。”

君长殷的手丝毫没有章法的扣住她的手,他将她握的很紧,孟窈窈可以感受到他在用力,手上暴起青筋,她挣扎了两下,未果,手上传来的凉意让她不禁皱起眉头。

良久他才开口说:“你怨我?”

“怨?”孟窈窈轻笑,笑意却只是挂在脸上:“陛下是这天下的君王,想做什么自然都有陛下的道理,臣下不敢僭越。”

她该怨他么?是不该的。他是她的君王,就算他做错了什么,哪有臣子埋怨的道理呢,更何况。错不在他。

她不该怨他么?在她父兄相继战死沙场,母亲追随而去,而她只余孤身一人之时。

他正忙于清除孟家旁系纵横交错的势力,迎娶丞相之女入主中宫。

君长殷抛弃她,从来都是像抛弃曾经他那块最爱不释手的羊脂玉,只不过是串玉的绳子断了,就要连玉一起丢弃。

少时情谊,如云烟过眼。她尚来不及生出多余的情绪。

她只顾着伤心,只顾着哀求他。保全一个完整的孟氏。

另外半块被他雕成平安扣的形状。在她去战场的第二年,交到她的手里。

她与沈凌尘喝醉了过招之时,不小心掉落了出去。

酒醒之后,她单骑而去,寻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找见。反倒是沈凌尘一直没有放弃,为她处处留意。最终将那块坠子呈到了她面前。

偏执如他,从来不喜缺憾,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圆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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