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搭话,也只将目光钉住他,似乎专等他来说明。

“哼,瞧着。”他终于自答说。

“你只需待着,见逮人便抓住关着;其余的你也甭管,看我出手。带头闹事那个,也别过度惩罚,押下别让他闹,就这回事!吁!山寨,可就在那?”

“咳,”他带头过去了,久之,才回头看,“跟上。”

“山寨?——低俗。这小村落,也好意思叫山寨。不是我眼光高,总得……”

“吁。”不等话说完,便停下查看,垮下马去。

夜色只显得静谧,已经过午时了。

三流子也垮下马,走进山寨去。气温比冷窑还寒冷,孙笑川就跟在后面进了寨子。

这是他的“匠铺”,利用朝廷学来的新式锻造法,火器多半生产于此。

他显摆似的扬起头,便反背着手朝里走,不多久,那酸腐的湿气自寨内弥漫开来,蚕丝一般的血迹末入土壤,长夜就从此蔓延。

三流子当这时候,便也藏不住火气,仿佛见着不得了的事,朝手下房里奔去。

他脾气渐渐升起,脚步愈跨愈大,布鞋底声也愈走愈响,惊的躲在洞中的耗子和幼鼠也都吱吱的叫起来了。

夜晚窑洞内若点了灯,就是号召作战的信号,寨子的土匪便都齐聚在土坑中央的桌子周围。灯在下横;上首是三流子一人居中,凶煞自其体内涌出,散在众人心上,在他身边一人,顶着张圆胖的肥脸,戴着黑框眼镜,在众人的视线里,稳如泰山,很像庙里的福星。

左横是孙笑川端坐着;右横是二把手吴二蛋和高沙贝一列。敲桌声震的通天响,大伙虽不言语,倒也明白。

孙笑川摆弄着瓷碗,茶水撒在桌上。吴二蛋尽量压住火气瞪着看他,眼见三流子瞅过来这才忙慌移开,向高沙贝看去。

高沙贝已明白意思,他左右一瞥,就纂着沙包大的拳头伸到孙笑川的面前。

“干啥的?”他瞪着他的脸说,“你知道这是哪,就敢闯?”

“你就是高沙贝?——确实够彪。”

“哼,你看,还没吃爷爷的拳头,就知道怕了,你个软蛋!像个看门狗,坐下握手,起来转一圈,咋不听你爷爷的话。你是不想混了还是咋的,找死不看地方,土匪窝你也敢闯?”

“这就是你养的狗,叫声倒是洪亮。——我想,你应该来的不长。”

“你咋知道我来的不长?那关你屁事。屁话少放!你活腻了敢骂老子!”高沙贝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喝道:

“平时,——平时你看门?”

“你咋知道我看山寨?去你娘的!”

“‘我懂点医术’,你近来身体不好,叫声有些嘶哑。要不我帮你看看。”孙笑川忽而说。

“你娘!”高沙贝正想发飙,但一扭头,看见三流子陷下的两颊已经鼓起,而且很变了颜色,三角形的眼里也发着可怕的光,连忙收起脾气说:“你看人真准,我还真来的时间不长。”

“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高沙贝压着火气。“若您愿不跟我计较,还请把我当个屁放了,都出来做事的不容易。好在兄弟你眼光不错跟三爷做事,日子会好过下去......”

“三流子,你真的什么人都收啊。”

“跟吴二蛋的。你再不开口,我可就回屋歇息了,我等着看好戏呢。”

“这种话?哪能明着说?你们看着我干嘛?”孙笑川支吾着,脸上像高沙贝似的尬笑起来,但大约过了一刻不到脸色又恢复了,他也不急着开口,静瞧起众人。

吴二蛋被瞧得有些不舒服,忙转过头看,高沙贝仍浸在尬笑中拔不出来,手底下的弟兄被孙笑川瞧的额角竟也冒出汗了。

时间缓慢流逝,众人心头慢了半拍,一时丢了先前打算。

“你们为什么当土匪?最开始的时候,又通过什么入的行。你们可曾抱怨过世道不公,就是最基本的温饱都没法满足,可能会想:都怪这帮朝官。”

孙笑川停下话,缓缓鼓掌,待众人静下心,再次说道:“你们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反抗意识,生存焦虑。这一点上你们是优秀的。也是最先觉悟的,可是,有一点该批评。最先进的不该将矛头指向未觉醒意识的人,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朋友呢?”

“我不懂!”吴二蛋最先叫了起来。

“哪点不懂?可以说说。”孙笑川知道这是真心的求教,他便耐下性子去讲:“有不懂的,都可以问。”

“什么是意识觉醒?”

孙笑川耐心解释:“意识到,自己被压迫的人。”

“该怎么办?”

孙笑川笑着摇头:“压迫回去。他们压迫我们,我们就要压迫回去。”

……

三流子息了烛,引着孙笑川走进西边的窑洞内,后面还跟着吴二蛋。

“刚那会,真对不起。”吴二蛋赔着罪,向孙笑川请教,说:“不让我们抢劫,为什么?”

“你呀!”孙笑川失笑,斜瞅着吴二蛋,边推开屋门边说:“我们的朋友是他们啊,哪有朋友抢朋友的道理。”

“那,我们抢谁?”吴二蛋恍然的说。

“你看,开小差了?”孙笑川虚指着他。

“抢北洋?抢过了啊,他要绕道不来怎么办?”

“那就跟着抢。总能抢到的,你看怎么样?可行可不行?”孙笑川说着,就从兜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了他。

吴二蛋来到灯下,打开纸包,露出里面黝黑的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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