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凭空骤起,仔细分辨,却是那陈言云的。
迷雾层层荡开。
简易的文房,零星挂着摆着些字画文玩,一盆白花依在窗台,迎着朝阳而长。
屋内两人,一是桌后的郡守,一是桌前的黄袍道人。
“大坞郡背靠流云山脉,而削山根之事是朝廷上批下的旨意,既在辖域,本就是你分内之事,还是说你觉得皇命可违?亦或是钦天监予你的面子不够大?”
当下,陈言云已然是一郡郡守,但近日以来,星火般的传令如野草般爬上他的桌,催促动工,而陈言云屡屡视而不见,只是将折子一盖,权当无事。
他不想对卢淬泉不利,同时这种触及山水气运之事他也不甚了解,若只是托人办事,他又控制不好力道,同时从流云山脉的传闻而言,卢淬泉已是一方山神,底蕴深厚,寻常修士办不了,山上仙人寻不到,陈言云属实溺于进退狼狈之处境。
但当下,钦天监的供奉修士找上门来,已经坐实不悦了。
“我一介书生,只懂治理,不懂山水。”
“上头予以的时日何其短?在此期间寻一位能搬山的大能,又与痴人说梦何异?”
文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我知晓了。”
来自钦天监的黄袍道人行了个道门稽首,没有说话,一拂袖子便转身离去。
随即,一颗人头滚落在桌案上,紧接便是躯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陈言云,一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
不远万里来了大金博取功名,做至郡守职位,已算得文曲入凡。可今日一见,那古怪道士仅仅一挥袖,一根难以察觉的细线便划开了他的脖颈,断了他的仕途,念想,断了他的生路,家门。
“流云……卢……”
生也苦寒,死也枉辜,天下百姓;
上下敲打,刀雕剑琢,开世立国。
陈言云,是那车辙下无名的一人,也是那千千万万的无名之一。
黄袍道士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木匣,指尖点画,陈言云的头颅便落入其中,而其躯体则化作飞灰,仿佛从未来这世间。
“大人,外有客人求见。”
看门的白胡子老汉忽然前来,行礼禀告。
“让他们进来吧。”
“陈言云”笑着点头示意。
以郡守形,行郡守事,奉朝廷旨,成大金运。
“接下来便是奉旨削那山根了。”
化形为陈言云的道士扯了扯嘴角,并将木匣盖顶,用黄布包了个严实。
“钦天监收。”
画面至此终结,如水波涟漪层层散去,终归清明。
不及二人询问,一股巨力便将他们拉出了那片心湖,同时伴随一阵冰裂之声,整张宝桌砰然而碎。
李云升的嘴边挂着殷红,花白的胡子此时多了几分血腥。
卢淬泉顿悟如泉通,没有犹豫,面容肃穆的跪拜在李云升面前,“谢仙师带小神窥天。”
杜谨对此无感,却是在收回双手后久久难以释怀。
大金皇帝,能知我窥。
但方才我们不是以来世观昔时吗?
而这皇帝竟能观来世?
不对,深思便引头疼,嘶……
李云升掐了几个手决,微微回神后摆了摆手,“此事应为朝廷所管,给这些添了山水禁制,若是寻常修士刺探,便不只是我吐几口老血这么简单了。”
卢淬泉的心中似有悬石落地,同时也使她感到一阵空落,一段积攒十数年的空落。
明知有怪,却又不知怪在何处,山脚看山尖,只能是见得云雾而不见峰峦。
李云升一手,当得拨云见日四字。
“仙师道法通天,小神遗憾已了。今后凡我能及,定鼎力相助。”
话音未落,卢淬泉便为自己感到可笑:一位连帝王都不放在眼里的仙师,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卢淬泉看着眼前这张碎不成形的宝桌,笑着摇了摇头,淌下两行清泪。
“世人难当,神也难当,哈……”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竹屋上滴滴答答。
空气中酝酿着沉静,但却已不是初逢时那般。
李云升缓缓起身,略微活动筋骨,对卢淬泉行礼道:“今日且当无事,我等且当未识。”
卢淬泉整了整衣冠,回礼道:“谨遵仙旨。”
杜谨看两人都不再言语,便装模作样的咳俩嗓子,学那江湖人士高声嚷道:“后会有期!”
卢淬泉点头致意。
书生,山神,本该成为山上的一段佳话,却因那所谓的敲打变得零碎。
朝廷一刀切下,便有无数人引咎去职;谁人不从,便有专者怀旨登门。
刀殂鱼肉,没有半分余地。
也正如野草,仅是踩上两脚,便烂腐于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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