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高行周方才明白安存秀所言不虚,刚才他若是趁机来上那么一下。二人相隔如此之近,任自己无一再高,也难逃一劫。

“此物一次可射十二只,你且拿着防身,勿要外露。”安存秀大声说道,马蹄声实在太过嘈杂,“刘家父子乃是狼心狗肺之辈,你不要自误。”

安存秀也不怕连弩技术外泄,里面的弩机构件不是用锰钢打造,根本承受不住这么重的拉力。

“我高家的根在幽州。”高行周苦笑一声,说道,“离了此处,至多只能做个小卒,任人呼来喝去。”

安存秀动高行周的意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但凡有些血性的男人又岂会甘愿平庸碌碌无为过完一生。

“也罢,等下我会分兵领着你往东而行,你一路追下去便是,莫要再参与此间争斗,”安存秀将长枪对着高行周假意挥动几下,让后面的追兵误以为二人正在相斗。

高行周却是不答,突然驱马靠近,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安存秀将长枪耍了个枪花换置左手中,伸手接过那物,仔细辨看却是一个令牌,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高字。

“高兄此为何意?”安存秀不解,戏谑问道,“这是要去投奔你吗?”

“我大兄高行珪智计过人,他现在领着七千骑兵,你小心点,事若不济给他看这个,能保你一命。”高行周透露了一些机密之事。

“你大兄藏在何处?为何我遍寻不得?”安存秀打蛇随棍上,想搞清楚对方藏身之所,便好赶紧提醒安存仁他们注意防范,甚至可以反设伏一波。

“这个我不知。”

“嘁,小气。”

“说了也没用,现在估计厮杀都结束了。”高行周说道。

“驾!”安存秀闻言大惊,这高行周可不是那种喜欢大放厥词的人,连忙加速往前冲去收拢黑骑。

风中传来他的话语,“帮我收敛好我黑骑阵亡袍泽的遗体。”

未几,高行周领着麾下的蓟州骑兵追着黑骑的“尾巴”一路往东追去。

安存秀却是领着黑骑行了二十里地拐回了从大营去驴蛋石的道路。

未行多远,便听见前方喊杀声盈天。

此处离他们安置藏备马处不远,考虑到众人的马匹都已跑了一百几十里,厮杀过二场,疲惫毕显,也就他座下这匹大黑马还不徐不疾,游刃有余,于是便让黑骑们赶紧去轮换马匹,自己继续打马前行。

刚入战场,目光所及,到处是披着残破战甲、遍体伤痕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个年轻的从马直士兵仰面躺在前方,原本光滑的额角已是一片苍白,眼睛泛白空洞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张开的大嘴中,残留的血迹开始变黑,引来一大群肥硕的绿头苍蝇飞来飞去,它们毫不畏人地在死人那黑洞洞的嘴中钻来钻去,嗡嗡声一片。

安存秀认出了此人,正是之前拦住他索要口令的那个士卒。

死人左手弯曲着手指似乎要抓住什么,右臂齐腕而断,右手却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被他周边倒下的那几具蓟州军尸体给压着了。

天色昏暗,原本是看不了这么清晰的,只因战场的中心,燃着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焰染红了五更的夜空,安存秀借此才得以大概看清整个战场形势。

那火焰是蓟州人点燃了辎重。

这些辎重是郭简手下王副将也就是王建立收拢后兵,从李家庄带出的。

火焰燃烧处,数百个步卒结阵而守,勉力抵御着骑兵们的一次次冲击。

步卒方阵的西侧,也就道路旁边的野地处,那里的厮杀更为激烈。

安存义的五百从马直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由安存义领着左冲右突,却被一千多骑兵围着,难以冲出重围,领头那将正是高行珪。

二人都是使着一条长枪,但见枪影飞舞,火星四溅,却是棋遇对手,将逢良才。

只是高行珪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手中长枪状如恶蛟出海,老辣凶狠,眼看他挥枪在身前方圆之地恣意乱刺一般,偏偏却是刁钻凌厉无比尽是朝着安存义的胸口、咽喉而去,刺、扎、挑、扫无一不用。

处事不惊,一脸忠厚甚至带些木讷之相的安存义此时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他枪法刚猛沉稳,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噹”的一声挡住对方志在必得的一击,又能趁势反攻,偶尔一次还能攻得好整以暇的高行珪手忙脚乱。

看上去似乎二人武艺平分秋色,安存义至少可以保住自身无虞,不用过于焦心,可安存秀一眼便从他那时不时到处张望与紧锁的眉头中,知道他此刻可定已是焦急万分。

能让安存义如此焦急的还有谁,答案不言自喻,只有安存仁。

安存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惊慌,他再也无心继续打量战场形势,连忙驱马上前寻找安存仁身影。

眼见有几个蓟州士卒靠了上来,安存秀侧过身来,背对着火光,将脸隐在幽暗处,用一口标准的幽州话(普通话)呵斥道,“为何拖到此时都未将事情办妥?二郎让我问你们要到何时才能将事情办好。”

蓟州军都称刘守光为使君或者将军,只有他那些从幽州带来的亲信才会称呼其为“二郎”,所以安存秀这口音与称呼顿时将对方唬住,讪讪而退。

当然这也和安存秀自身本就气质不俗,骑着高头大马有关。

在那几个小兵想来,这边骑马的敌兵都被高大郎给围住了,那边还剩下数百人也被团团围住,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再说了此人若是敌人,早就一枪搠来了,哪会跟他们废话。

他们没想到不是安存秀不想暴起杀人,而是更想找到安存仁。

突然安存秀看见十来个冲阵失败失了马匹的蓟州士兵举着火把往道路旁边大树下走去,那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从马直的尸体。

安存秀眼尖一眼便瞟见其中一人脸上有道鞭痕,正是安存仁最为亲信的手下叫什么杨婆儿的。

蓟州士卒彼此对望一眼,神情鬼祟,又偷望了一眼高行珪那,见他无暇张望此处,便纷纷弯下腰往那些尸体身上摸去,原来是想趁机搜索钱财。

眼见蓟州士兵越来越近,那杨婆儿突然翻身而起,手中大剑直接将离得最近的一人一剑刺死,撒腿往外跑去。

蓟州士卒只是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即便有七、八人追了上去,还剩下三个人却没走,而是对望一眼,继续在地上那些尸体身上摸索着。

突然其中一具年轻的尸体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

那三个蓟州军紧握手中横刀循着声音靠了过去,只见一个满脸血污之人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不知刚才的声音是否由此人发出。

三人却也懒得废话,高举了雪亮的横刀便欲照着脖子攮了下去,突然,他们只觉颈后处有凉风泛起,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只觉脖子一疼,眼前景物翻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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