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那一刹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伸手不见五指,哪怕你身边之人离了你只有不到二米的距离,你便看不见他了,唯有他出声,你才知道他还在那里。

那时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唯剩了他一人。

孤独。

寂寞。

心冷。

驴蛋石旁,站在安存仁身边不远的安存秀现在不知道为何突然从心中涌现出这些感觉。

都不用动用连弩,三百黑骑一次冲锋,便将正在与代州老卒厮杀的蓟州军与檀州军残部杀得尸横遍野。

原本用来护卫安存仁的那一百黑骑都在安存仁强烈要求下,护着他上前痛快“厮杀”了一番。

猛追了单廷珪一阵,却还是被对方钻入密林逃脱,安存秀心中惦记着另外战场的安存智他们,连忙勒马而回。

刚才看出安存仁对黑癞子的喜爱,他只是在心中犹豫了片刻便将其献给了安存仁,自己随便找个受了轻伤的士卒要来了马匹,反正等下这些受伤的士卒都会跟着安存仁过桥往居庸关而去,山路难行,暂时还用不着马匹。

自己天天都在外面打打杀杀的,黑癞子跟着自己难保会有受伤的一天,不如跟着其去晋阳,建立庞大“后宫”,多留些优良后代。

“吁——”安存秀一把紧紧勒住座下那匹棕灰马匹的缰绳,停在人群外,对着这边人群中央喊道,“存仁,贼兵们已经被杀散,你们过去吧。”

他着急赶去那边战场,所以想打个招呼就走。

这时他却看见自己留给安存仁的那二队人马都是下意识地撇过头去,没敢跟他对视。

安存秀大惊,还以为安存仁出了什么事,连忙跳下马,几步并作一步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借着一旁余烬袅袅火堆的余光,安存秀这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具尸体,不对,应该说是数堆尸块。

安存仁手提一把血淋淋的长剑站在尸体中央,脸上尽是狰狞之色。

这些幽州士卒都是被他亲手大卸八块的。

安存秀见此一幕,愣在了原地。

比这残酷无数倍的场景,他都见过甚至亲手实施过,但是那只是为了刑讯敌人获得情报,又或者立威让敌人不敢反抗减少己方损失才实行的,都是有目的性的,而不是现在这般无端虐杀。

在他心中,安存仁却一直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跟屁虫,有几分傲娇却不盛气凌人,善良、淳厚,名如其人。

却不料,他竟有如此暴虐一面。

突然,他脑海中中浮现出安存智对他的警告,不要孩视安存仁,或许旁观者清,他早就看出了什么,却是不好明讲吧。

这场面因何而起?

是因为深受刚才命悬一线的刺激后的报复,还是骨子里就有嗜血的冲动?

又或是一种赤裸裸的权力宣告,对他的隐晦警告?

安存秀才发现自己自诩读过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阅过无数历史大人物惨痛教训,总是为那些英豪人杰们一世聪明,却总是一时糊涂,最后败在小人或者一看他看不起或者从未当过对手看待的人的手里而扼腕叹息,事到临头,自己却做得比他们还要烂的多。

他可以在刘守文那里装鹌鹑,在安青宁那扮懂事进步后辈,却总是在安存仁这里自觉不自觉地以大哥自居,在内心里没将他做储君看待。

老虎小时候再呆萌可爱,长大之后总是要口吐腥风,漏出獠牙,择人而噬的。

而自己就在刚才又孩视过安存仁一次了,

战场上救了他,却想半路甩锅,要去救别人,没有护送他到彻底安全的地方,害的一国储君三番四次苦苦哀求才答应护送他周全。

有能力而不为,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抄家灭族的行为!

在君王——这种全世界最复杂多疑的生物的眼中,其他人是什么?

都是消耗品!

都是为他服务的!

只要他觉得需要,所有的人与物都可以舍弃与交换,只要他觉得值!

现在,安存仁已在不经意间展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存仁,存仁——殿下——殿下”安存秀连呼数声,才将安存仁从那般咬牙切齿中“唤醒”过来。

安存仁如大梦初醒一样,他环顾四周,脸上神情突变,脸上苍白地用剑指向那些尸块,“这、这、怎会如此?何人所为?”

随着利剑的挥动,鲜血顺着剑尖摔得到处都是。

“哐当”一声,安存仁扔掉了手中长剑,望向自己铠甲上那如被鲜血洗过一般的铠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安存秀,“这,这不会是我所为吧?”

安存秀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搂住对方的肩膀,“没事的,殿下,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不用太在意。”

“真的?”安存仁疑惑地问道。

“这些乱臣贼子,诛灭九族方解我心头之恨,没有寸磔了他,已是他的福气。”安存秀一脚将面前的一只断手踢得远远的,“谁敢对殿下有非议,我安存秀第一个饶不了他!”

不知为何,那断了一只手的从马直士卒的模样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再后来,安存秀老老实实地陪着已经回复正常状态的安存仁到了驴蛋石阵地。

安存仁到了此处便不肯过桥了,说是要等着与南面的将士们归来一起过桥。

“存秀,救兵如救火。你赶紧带兵去救南面的将士归来吧。”安存仁吩咐道。

“喏!”安存秀郑重其事地朝安存仁行了一礼。

尽管安存仁再三拒绝,安存秀还是留下了一队人马作为安存仁的亲卫队,这才领着三百多人匆忙踏上南下之路。

“驾——”安存秀再也顾及不了爱惜马力,风驰电掣般往南面而去。

或许是一夜未睡,又或许是马匹跑的太快,风吹得眼睛难受,偌大一个汉子,已是泪流满面。

或许是刚才他从那修罗场策马北逃惊动了蓟州军的原因,没跑上三四里路,竟然有了蓟州游骑在路上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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