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点钱,让他们自谋生路吧。”
老罗怔了半天,重重“唉”了一声,摔门而去。
陆见深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陆永继,说:“爸,你不会怪我吧?你一定怪我,奶奶也一定怪我,可总不能把这么多人都拖死吧。”
晚上陆见深把帐理成薄薄一本,剩下的俱在门前烧了,看那些散着墨香的纸张一忽儿化了灰烬,园中花树又探出嫩蕊,一年光景,人面不知去了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以后连这桃花也看不见了。
忽见白小娜从前面林外的道上横穿而过,影影绰绰的,似停了一下,又举步向前。
陆见深心里一时间生出无数的眷恋,不觉叫道:“小娜。”
白小娜站住了,远远地隔了林子望他一眼,他在火前,身上笼了一圈淡融融的桔色,让人心暖。
陆见深走过去,白小娜没有动,亦不看他。
“对不起,上午我不该说那些话。”
她低下头,心想你只知道不该说那些话,可究竟确确是哪一些你又何曾知道?
陆见深看她仍不说话,也默默转身要去,白小娜却在他身后说:“你在烧什么?”
他于是回转过来,道:“帐册。”
“你真要把陆园卖了?”
他点头。
“这样也好。”
陆见深很诧异地看她,她也正视了他,说:“你早就厌倦这样生活了,不是吗?”
他们这样对视着,却忽然忘却了相视的原因,那些目光时而渺茫,时而悱恻,时而沉迷,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那再不曾想到也不敢相信的东西。
“你……”
两个人同时说出这个“你”字,都有些惶惑,陆见深遂住了口,听白小娜接着道:“你以后要娶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仍地摇头,白小娜抬头望月,一片银色的月光在她看他的眼里柔和地铺洒,他受到了这召示梦幻的光辉的鼓励,在一瞬间抛去万千羁绊。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几十年岁月中,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冲动,也总会有这么一两次完全为自己的生命赴汤蹈火,也许仅仅是因为茫目的激情,也许结果是伤痕累累,但没有谁会为这样的冲动后悔,相反的,那是每个人在庸俗平凡的生活里最弥足珍贵的财富。
他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送她一把梳子。”
“一把梳子?”
“一把檀木梳子,我会在上面刻上她喜欢的图案,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他心里有太炽烈的热望,因此白小娜貌似的无动于衷犹如一阵凛冽的寒流从他身体里穿过,她说:“是吗?你还挺有情调的。”
而她在想他说的会是谁?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与他相守终生,领受他的温暖,关切,和悲哀。
陆见深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使自己能够正常地发音,尽管如此这句话已非常突兀,他说:“我已经给白伯伯写了信,请他尽快来接你回去,以后……你就不用再……再在陆家了。”
陆见深没有去看她,她眼里千回百转,泫然欲滴,最终却是一笑,“好,你让我走,我就走!”说罢绝然而去。
陆见深此时与她相背,听耳中衣袂之声渐远,方缓缓抬头看自己门前那一堆火,已是星点中死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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