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鬼使神差地毫无畏惧地穿过那群鬼魂,等回过意识时,手中已经抓着一簇点燃的香正往公路中间扔出去,恰巧砸在一个路过的鬼魂身上,对方扭过脖子,眼神冰冷透着饥饿,却只是盯着钟此看了一会就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狗吠,还有闫起的呼喊。钟此转身就看到那女鬼嘴角微微一扬,说,谢谢,快走吧。
女鬼手里正拿着一只黑色的平跟鞋,随着她逐渐消失的轮廓。闫起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和那条狗跑到了跟前。
“你刚才鬼附身一样,直直冲到这边又踢又踩……”闫起说着感觉一阵晕眩,看向遍地七零八落的线香、蜡烛和冥币。
“我刚刚那么疯吗?噢,鞋子她好像已经拿到了。”钟此说得漫不经心,有种事情已经了结的感觉。
闫起伸手指向铁丝网对面那片黑漆漆的草丛,说,就在你踢掉这些香跟蜡烛后,她就穿过铁丝网到那边,再次浮现身影时就站你身后一会,接着就消失了。
“就这?那……这事就算了了吧,她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我们回去了?”钟此刚说完,腿迈开一步,就被狗咬住裤腿,闫起也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
刚刚明明无视他们的鬼魂突然齐刷刷地望向这边来,两眼冒着幽幽绿光,一个个裂开着嘴诡异地笑着,不约而同地说着同个字。但因为保持着嘴角弧度,一下子听不出来说的是死死死还是吃吃吃。
元玑这才意识到,这些香火本就是有人在这准备着,好吃好喝供着这群鬼魂,这些鬼身上都有相似的东西,一股因受人日日焚香设拜而残留下来弥漫不散的气味。
闫起此刻竟也与元玑心有灵犀似的惊呼一声:“香味!”她激动地告诉钟此,“我不是说过吗,林浮善身上有什么东西,就是气味!她身上有跟那女鬼一样的气味,就像这种点燃的线香但又有些区别,他俩是那种淡淡的檀香,还有一股甘菊香味。假如我碰到林浮善会消失是因为她身上弥漫的香本来就是烧给我,我受不得。那有没有可能,公路这些香也不是烧给那找鞋的女鬼,兴许她靠近也会消失,可她的鞋又落在这附近,所以才要引诱你先毁掉香火。可是这样就相当于砸了人家吃的饭!换成你不气吗!?不恼火吗?!!”
“是这么个理。”元玑说道,使劲地嗅了嗅,万一他也能消失,是不是就能从平安身体里剥离出来。
那群鬼魂又往前靠近了些,脸上逐渐显露出兴奋,仿佛食物就快到嘴边了。
钟此发现地上仍有几束香“幸存”,正是最后一把被他扔出去的那一簇,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给了钟此一些希望,他谨慎道:“这些香火可能即是敬拜也是用来安抚鬼魂,能镇住他们,只要香不全灭了,应该不敢直接攻击我们。”
“确实,否则早扑过来了。那你快去拿回来,我们取着香就往回跑。”元玑俯身抱起狗,准备就绪。
“我去捡?”钟此眉头紧锁,几束线香与那群鬼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不然我去?你觉得这香可能是烧给我的吗,我现在都觉得晕乎乎,再靠近些搞不好就消失了。”闫起说到这,一愣,又乐呵呵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钟此看了那条狗一眼,以前听过的恐怖故事,什么借尸还魂,引鬼附身或找替死鬼,大多数都是对人下手,很少听说鬼去招惹狗,如果让它去,等会就算失败了,它跑得快应该也能脱险。但看到那条狗愁得眉毛都成八字了,钟此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转身默默深呼吸,决定一鼓作气冲过去捡起那几支线香。然而就在他作势要跑出去的时候,一辆车从远处疾驰而过,地上那点星星之火被碾压得彻底灭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钟此下意识喊道:“快跑!”他不假思索迅速将狗抱回来,揽了一下闫起的肩膀,飞快地往回跑。
元玑虽然早就成为鬼魂,但也害怕。正因为做鬼久了,他知道鬼吃鬼更加惨不忍睹,惊慌失措地叫着:“快放开我!我自己跑得更快!”
沿途那群凶戾的鬼歇斯底里,一拥而上,可这时身后却猛然亮起一道强光,照射着前方的路,迎面而来的魂魄霎时烟消云散般。
汽车轰鸣的声音越来越近,钟此的影子越来越短,但他不敢停下来,直到那辆车拦了去路。熄火后,车窗缓缓下来,浑厚的嗓音伴随着骂骂咧咧的语气回荡在公路上,司机怒喊道:“你小子半夜不睡觉,跑这来踢翻人香火,怎么不去坟头蹦达!”
“啊?是你!顾,顾谈其?”钟此喜出望外,已经顾不上去思考司机出现的时机和目的了,带着闫起迅速钻进后座。
此时他才发现,那群孤魂野鬼早就不见了,周围寂静无声。
司机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十二年前,这里发生一起连环车祸,这飞来横祸,大多数人都是不得安息,死不瞑目啊,游荡至今不愿意离开的早就成了冤魂厉鬼,要么帮忙了却遗憾消除执念,要么夜夜焚香敬拜来平复他们的怨气,才能好生请走。你倒好,可真绝了,什么脑回路能干出来的事啊。
“你也能看到鬼!?”钟此有种终于找到同道中人的欣喜,伸手指了下闫起。
“对对对,今晚我见过的最像鬼的就是你,真撞邪啊?监控里突然冒出来又踢又踩的,吓得我赶紧过来。算了送你回去,住哪?”顾谈其扭过头懒得跟他多说。
钟此愣是不知道这司机到底看不看得见,想想算了,他说,里遇小区。
回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钟此急冲冲地楼上跑,快到林浮善那一层时,就在楼梯转角吓得一哆嗦。
他见林浮善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门口,手中拿着正是那只黑色鞋,那女鬼一脸平静地站在她身旁,察觉到钟此时,瞥了一眼。
“浮善姨。”钟此三步并一步跨着阶梯跑上去,他也瞥了女鬼一眼,直觉这鬼不会害人,可一想到她把自己丢在公路自生自灭,脸瞬间黑了。不过能肯定一点,她确实不会伤害林浮善。
“钟此啊,你看这只鞋……”
“嗯,怎么了。”钟此只能装不知道,他觉得这事解释不清。
林浮善本来每天早起都要去寺庙里烧香礼佛,今早出门看见鞋架下边突然多了一只鞋,当认出来那只鞋时,她愣怔了半晌,直到钟此一声唤才回过神。
“也不知道从何讲起,钟此,不过你今天为什么起这么早,你是找我有事?”
“不是,我今天要陪叶伯出门办点事,上楼刚好看到您站这儿……”钟此说的事真假参半,叶平数住的比林浮善高两层楼,而且本来今天确实是要陪叶平数出门一趟,只是不需要这么早。
“行,那你去忙吧。”林浮善苦笑一声,心想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兴许这只鞋当时就已经找到了,只是自己老了,忘了。她自责得顿觉得胸口疼痛,背过身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拿着钥匙开了门,进屋正要关门,钟此伸手抓住门边。
钟此想起司机的话,再联想这只鞋出现的位置,已经大概能猜到女鬼也是在那场车祸丧生,鞋子找到了还不愿离去,如果不是有怨,那就是有未了的心愿,听说死在屋外的人,魂魄回不了家。
难道,真的是想回家?
“我,我们能进去坐坐吗?”钟此开口道,他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据说得到主人家同意,就算被请进屋里了。
林浮善虽然有些诧异,点点头,“可以啊,话说,这做了有五年邻居了,你还真是没来过,你姐姐她倒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尴尬地再次道:“快进来吧,刚好有些热粥,浮善姨给你盛,快快,快进来坐。”
果然,那女鬼紧随其后,进到屋里时,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她扑向林浮善时也着实吓了钟此一跳,但女鬼只会穿过林浮善的身体。
“这么看来,真是你有问题啊。”元玑纳闷道,不管是闫起还是她,都只有钟此能看见和碰触。
林浮善将那只鞋子擦了又擦,接着打开鞋柜,里面装了好多双鞋,各式各样,在最上排有一只单着,正好就是跟那只黑色平底鞋一对。她将那只鞋摆了上去,眼圈又红了,说:“这全是我女儿以前给我买的,自从她走后,我都不舍得穿,怕穿着穿着就坏了,她出事那天都还给我买了鞋,但是当时在她车里就只留下一只,另一只是怎么也没找到啊,我记得就是找不到啊,所以这双鞋它……”她想了想,怕自己是老糊涂了,又觉得这事说起来会吓到钟此,最后没再继续讲。
“嗯,二姐也给我买过鞋。”钟此低头看了看,佯装轻松地说道,“不过我没一柜子,只剩下这双了,要不我也给它洗洗,收起来好了,现在可珍贵了这双。”
林浮善低头笑了笑,心情明显缓和些,坐下来浅浅地谈起往事,几乎讲着那个女儿的一切,原本美满的家庭,七岁那年,父亲赫然离世,母亲外出打工养家,她成了留守儿童,林浮善满脸慈爱,却满眼心酸,讲着女儿的好,她的乖巧,她的聪明,她的勤奋努力;从小镇来到城市上学,再到毕业工作,讲着她的独立,她的勇敢,她的坚韧;从逼仄的出租屋到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讲着她的不容易,她的了不起……
他们从那里离开后,一路默默跟在女鬼身后,她也是慢慢走着,仿佛怕他们追不上似的,也不没有突然消失。
到了海边,钟此心想又是这,不由苦笑一声,至今发生的所有怪异的事,不会就是因为他当初跳海吧。
不过看来这回她是真的打算走了,钟此好奇问了一下,“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鞋?”
因为那鞋真的不是一般的多。
女鬼也是愣了半晌,直到海面悬空显现一道强烈的白光,她才回过神。那光似乎只照拂在她周围,原本幽暗的魂魄因为光芒变得柔和许多,她的脸白皙干净,眼神清澈透亮。
她说,刚出来实习那会,工作压力大,总是加班熬夜,林浮善想来城里住几天照顾她,有一天,他们上街去逛了逛,林浮善穿的鞋,磨得脚后跟疼,两人就去了一家鞋店,因为门口有个大大的打折的招牌,可试了一圈,最后问起价格时,打折后的价格对她来说,还是贵了。可是,只是贵了,并没有到买不起的地步,可那时候她只是听到林浮善说不划算不划算,不买了。她就真的带着妈妈两手空空离开店里,那件事仿佛是刻在时间线上永远抚不平的懊悔,哪怕后来,工作越来越好,能力越来越大,她买了很多双鞋,买了很多回,却总是觉得弥补不了那一年的亏欠。
“也许就是最后那双鞋没完完整整送到妈妈手里,我才会喝完了生茶后仍在归墟林飘荡不肯走吧。”女鬼看着海面那道光正在渐渐变弱,意识自己必须离开了,但她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他,“钟此,我们从归墟林逃出来,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否则会忘记来处,不晓得去处,最后只会成为一缕无处可归的孤魂,你还是早些了了遗愿,离开人世吧。”
一番话对钟此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脑袋里嗡嗡响。闫起震惊的话他一句听不进去,看着女鬼逐渐消逝的身影,急忙问,你是说我也是鬼吗?
“你不是死了怎么会出现归墟林,而且就是你逃出来的动静太大,才有一群魂魄跟着逃出来,我正是追着你才穿过两界相交的缝隙……”她话没说完,便不由自主地飞向那缕所剩无几的光辉,一同消逝。
钟此魂不守舍,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莫不是那晚他就已经死了,顿时说不上什么感觉。他见那条狗又纹丝不动,用脚碰了下,它往后退了,抬头望着他,仿佛有人盯着他看,有些毛骨悚然。
狗被附身了?
反正现在发生任何事,他都不觉得稀奇了。他同闫起说,回去吧,先到茶馆去,还有你的事要解决呢。
闫起跟上他的步伐。元玑也耷拉着耳朵慢悠悠走在后头,也许她说得没错,在人间游荡太久,都快忘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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