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朱康发出一阵长笑,惊起河滩边上枯苇丛里的野鸟:“放心,冻不了他们的。还能等到这个时候你说了话才给他们衣裳穿?那还不早就冻硬梆了?不至于不至于。”
寒冬天气里,白昼短促。就这么说了几句闲话,跳了几个帮,过了几条船,日头便已变红西坠,沉入了地平线。
天黑过后不久,船队驶入一片广阔平湖。头顶上有星无月,耳边只有响亮的桨橹划水声,来鸿常在水面上行走,却也难于辨识方向方位。
走了也有五七里路,逐渐接近陆地,陆续有一二船只离队解送自己船上的俘虏上岸,只是转了几个弯子,各处船上的灯火就再也看不见了。
落脚之处似乎是个狭长的洲岛,长宽阔狭一时间难于判断。朱康带领来鸿上岸后走向十来间低矮的茅草屋:“听慕兄刚才说话,比我要明事得多,不过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说。到了这个地步,别再想着要跑,跑是跑不掉的,安心住下来才是正经。做出任何糊涂事来,可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来鸿叹息:“你不知道奴隶的难处,如果能跑,在平江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跑?放心吧。”
撩起一间草屋门前的草帘子,打火点起油灯,来鸿算是见识到了劫匪的生活。
茅屋是那种人字形贴地结构,只在近地面的地方用土坯垒成实墙,用以支撑顶盖。两端的山墙用枝条编成篱笆后加涂了泥层防风,门就开在一端的山墙上,只有门洞没有门扇,因为是冬天,门洞口挂了一个挺厚的草帘子。另一端的山墙上开有窗户,这是一个很奢侈的设计,说明建造者还能有意识地追求新鲜的空气。
草屋有四米宽,六七米长,来鸿身量高,站在屋脊底下时,也不得不稍稍低头。屋里打好了两张地铺,却只有一张铺上有铺盖,看来这是单间客房,必要时会改成双人间。
地面清扫得很干净,一只柳条筐翻扣过来充当饭桌茶桌兼灯台,撤去杂物后再翻过来就能做筐子使用,很是简便。
参观过清故宫慈禧卧室的人想必能够理解,农业社会的落后生产力下,众匪的生活如同水面浮萍,行踪飘忽不定,这处落脚点还能如此讲究,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冬天也还好说,如果到了夏天蚊虫苍蝇野蛮生长,在这茅屋里该如何生活?或许他们会睡到船上去,湖泊里夜风强劲,下半夜入睡也并不难。
朱康出去取来面饼咸菜饮水,还有一葫芦米酒:“喝完了就睡吧,夜里有事出门走远点就行了,有事明天再说。”这是说,出门可以小便,但要走远点,不能尿在当门口。
说完还真就走开了,放任来鸿自帮自助自取方便。
吃饱喝足后,来鸿钻进地铺,拉过来一大块皮革盖在身上,皮上带加了麦草后深沉入睡。别的不说,就冲这位朱康如此信任自己,也不能起什么糊涂心思,人么,不能给脸不要,他还真舍不得这位穿越后第一个表示愿意跟着自己干的人。
第二天天一亮朱康就来招呼来鸿出工,却是去水面上放鱼鹰。寒冬腊月,冬天水温低,鱼儿窝在水低懒得动弹,是鱼鹰出猎的好时机。天热的时候,大鱼游动快速,鱼鹰入水后是追不上的。冬季的三个月,收获可达到全年的七八成。
“拿不到冬,这一年就算是废了。”朱康说:“湖里有二十多斤的鲤鱼,三十多斤的鳜鱼,喜人着呢。谁抓到就算是谁的,使劲干就是了。”
每条小船上只有一人,驾着十来只二十左右鱼鹰,八九条船结队出行。群鹰结阵入水捕猎时,或起或浮,或是嘎啊欢叫,阵势頗为壮观。
来鸿属于俘虏兼奴隶,没有生产权利和生产资料,只能跟在朱康的船上打下手。他此前没有这个经验,是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手,只能摇船,用竹篙敲打船帮助威,一边用心学习。
冬天使船,篙上桨上全都挂满冷水,还要伺弄鱼鹰,两只手很快就麻木掉了。寒风如刀割过脸面耳朵,每个人身上全都有冻疮。也难怪遇上结队出去行劫时大伙会那样的兴奋,总比干活要舒服,手和脚能少受些罪。
不放鹰的人就押着俘虏驾驶小船使用长柄镰刀去收割浅水里的芦苇,湿湿的芦苇运上岸后晒干后再刷洗。刷芦苇可以躲在向阳的暖和地里干,不用接触冷水,却也是另一种酷刑。
所谓刷芦苇,是指清除掉芦苇上的外皮和长叶,把芦苇整理成光滑白亮的光杆,充当编制芦席斗笠的原料。在这个过程中,要把手拢在芦苇上去除芦叶,就算在手上缠裹上了破布,双手还是会刺得破烂不堪。
冬天农田里没有大活计,除了放鹰收割芦苇这两个主项,还要编草鞋,编毛窝(一种用芦花编成的鞋,过冬的时候穿),编蓑衣,编草绳,编草帘子,喂牛放羊,放场去打秋天收下来未能及时处理现在已经凉干了的黄豆。
农业社会里,包括阴天下雨,只要想干活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活,唯有如此才能勉强供上吃穿。
三名首领也在干活。大首领樊庆屠宰之外还干会点不怎么样的木匠活,来鸿亲眼见到他给一位木工打下手,用力拉扯着大锯锯木,木屑落得一头一脸一身。
二首领李允表演过扛包,他是专业出身,满满一麻包的麦子,总得有一百八九十斤,死沉死沉得。李允蹲下去把粮包移到膝盖上,再移到肩膀上然后努力站直身体。来鸿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觉得跟举重世界纪录相比不值得一提,但从李允的自得神色和围观者有喝彩声中也能知道,此举颇不容易。因为麻包属于半死半活的物体,重心时时都在变化,想要完全控制需要付出更的的力量和更多的技巧。
岛上没有多少装卸的活,他这个技能无处施展,就跑到铁匠铺子里去抡大锤打铁。
刘郁则跟着匠人修补船舶、风帆,推碾子,捣石臼。
虽说不是每天都干,更很少能干上一整天,但都能干上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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