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拉着路云和的手,蓦地摸到一隙冰凉,“看着像如思的陪嫁,还是朕当年亲手放进去的。”

路云和点点头,“确是母亲留下的,曾碎过一回,后来父亲寻了能工巧匠来修补。”

皇帝松开路云和的手,漫无目的地扫视了四周一圈,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路云和,神色难辨。

皇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拉着锦贵妃指了指路云和,“青霜,你看看,云和这丫头是不是眉眼越长越像如思了。”

锦贵妃看了一眼路云和,不明就里,但仍旧附和着皇帝的话,“陛下好眼力,不光是眉眼,身形也像,若是看背影,臣妾只怕是要错认成宁阳长公主了。”

皇帝摆摆手,“不不,论身形她还是随了路鸣,个子也高。”

路云和依旧站着,思忖片刻开口,“舅舅,我能问问王将军什么时候给您上的折子吗?”顿了顿,又解释道,“他之前没跟我提及过。这样的封赏我实在受之有愧。”

皇帝这次笑容温和了许多,声音也放轻了些,“云和,朕说问问你的意思,并非是问这些军务上的事,是想问问你,你如今也到年纪了,还要像个男人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吗?就一点成婚的想法都没有吗?”他摇摇头叹气道,“许是真的上年纪了,朕时不时梦见如思,总觉得愧对她,没有照顾好你。”

路云和一听到皇帝说婚事,顿时慌乱,支支吾吾,编了个理由说心中没有心仪之人搪塞了过去。路云和心中感到分外焦灼,朝廷惯例每隔三年禁军便要与地方驻军换防。为防拥兵自重,地方驻军的将官职级最高也不到从四品,她原本是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可以随换防回到京中。可王从诚这一道请功折子,将她升至正四品上的怀化中郎将,便是要她留在西北天策军中了。若换作其他人,必是喜不自胜,这一举动不仅是提拔赏识,更有培养心腹的意味。只是路云和不是别人,王从诚的这道折子,生生打乱了她的计划。

皇帝见路云和这般支绌,知道她无心于婚事,摇头叹气,“罢了,既然你无此意,真强求也无用。”

路云和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多谢舅舅。”

接着便听皇帝说道,“至于那什么官职,也不必纠结。兵符在你们路家放着,管他什么五品四品,于你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声音不大,却让在场听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路云和闻言僵在原地,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锦贵妃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路云和,目光在二人之间巡唆,也拿不定主意。

皇帝露嘴角微弯,眯起眼睛满意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笑着对路云和说,“这官职,就让王从诚和兵部那些人去操心就好了。朕打算给你些别的赏赐。”

路云和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神色收敛,面无表情地跪下行礼,“微臣谢陛下赏赐。”

皇帝低头,饶有兴味地问,“不好奇是什么赏赐吗?”

脚边传来路云和毫无波澜的声音,“凡是陛下赏赐的,都是好东西,没有不受的道理。”

皇帝终于觉得满意了,令路云和起身,仍未告知是何赏赐,只说过些日子便会送到。路云和此番进宫,本也只是想来探望皇帝病情。皇帝因着雍州大捷的缘故,也并不计较路云和擅自回京。气氛又恢复如初,众人闲坐聊了几句家常,路云和没什么兴致,起身告辞,皇帝也要回御书房打算批阅近来积压的折子,一行人便散了。

从御花园出来的路上,路云和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湿透,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脚步慢下来。

不远处走来一行人,路云和本想避让开,免去许多寒暄的客套。但是为首的那人也注意到了她,径直向她走过来。

来人一身华服,远看上去便知姿容不凡,身后随从者众多。正是本朝第四位皇子,英王季明霄。

英王与皇帝身为父子,面相上有七分相似,但性情却不大相似。皇帝平日里性情随和,常爱与人说笑,但阴晴不定,稍有触及逆鳞便大发雷霆。英王的性情更多是随了母亲锦贵妃,待人接物进退得宜,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也因此在朝中交际广泛,堪与太子一争。

路云和见英王主动过来,不便再拉着脸,也迎上去打个招呼。待走近却发现英王身后还跟着一人。二人俱是长身玉立,风姿不凡。路云和看清另外那人的面容,顿时沉了脸色。

英王率先开口问候起路云和,“表妹,好久不见,何时回金陵的?一路舟车劳顿,看着憔悴不少。”

即使曾经在宫中住过不少时日,路云和与英王也并不熟悉,至多算是逢年过节的宫宴上的点头之交。锦贵妃母家杨氏,在本朝立国之前便已是历百年而不倒的世家大族,对路家这种将门之家颇有些瞧不上。自路鸣死后,路家更是门庭渐衰。路云和对他的主动示好不仅不理解,甚至有些反感。

还没等路云和开口,英王身后那人便开口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不男不女的回来了。”

路云和并不正面回话,而是对英王说道,“下次见面还请英王殿下称呼微臣官职。”随即瞥了旁边那人一眼,“听闻殿下素来有贤名,还请爱惜羽毛,不要与不三不四的人站在一起,污了地气。”

说完便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指着自己正要开骂,沉声道,“想挨打就早说,断手还是断脚随你选。”

英王见状拦在两人中间,脸上笑容有些尴尬,“云和表妹,何昀好歹也是淮南王世子……”

路云和冷哼一声,只对着英王说了句告辞,扭身就走。趁着路云和没走多远,何昀用路云和一定能听见的音量嚷嚷,“谁怕谁啊!我母亲是宁安长公主,父亲是淮南王。她爹可是同情逆党!说不定就是一伙的!”

英王倒吸一口凉气,拉着何昀疾步快走,压低声音斥责,“说话注意些!”

何昀仍有不甘,仍然叫嚷,只是声音小了些,“陛下虽然明面上没说过,但肯定心里也这么想,要不然她路云和到现在连个郡主都没捞着?”

路云和听见他二人的对话,停住了脚步,但也只是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便神色如常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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