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守义这几年心头恼火球得很,他婆娘江雅枝生了两胎都是女子,硬就生球不出个儿娃子哇?那我这一房岂不是要绝种?看人家二哥,五弟,接二连三生儿子,二哥如今四个儿子两个女子,五弟也三个儿子两个女子,咋个轮到我这儿,就尽下趴蛋了呢!这个婆娘硬不得行,格老子是不是要纳个妾?古守义一天到黑就在想这事,想得焦眉烂额。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古家之饱暖,自不待言,思这番“淫欲”可不光是贪图享乐,还有传宗接代的任务,这任务无疑是神圣的,堪称使命。

无奈如今是民国年间了,人民领袖蒋委员长号召新生活运动,不作兴纳妾了,他古守义就算有这份心,有这份力,有这份势,也失去了这份时机了。这令他苦闷不已。这得怨已经作古的爹娘啊,当年爹娘替老二古守礼聘童养媳,一伙色聘三个,那时候守礼才三岁,还没断奶哩。长大了三个里头随他挑一个做正房,其余两个就是偏房。三个女人帮他生,他当然能生。老五也是,早早就纳了妾,本来爹对老三老五纳妾的事都不攒劲,可经不住二娘整天在耳根子边絮叨,絮叨得爹心烦,说,嗦嗦嗦我答应,你自己张罗就是了嘛!二娘便从自己娘家亲戚里替老五张罗了一个妾。两个女人替老五生儿子,你当然也生不赢他。只可怜我一个,亲娘替二哥纳了妾了,老三纳不纳妾,她老人家不攒劲了。老五人家有自己的亲娘攒劲。就我,撂荒了。别人不替自己攒劲,等到自己攒劲想纳妾的时候,嘿!政府不允许了,干球不成!背时不嘛!

古守义的婆娘叫江雅枝,人倒是长得慈眉善目,小鼻子小嘴疏眉细眼,似乎总是眉开眼笑,面带慈容,给人以温柔的假相,其实却脾气暴躁,乖张,动辄戾气横生,咄咄逼人。当然她对自家男人古三爷那还是不敢指手画脚作威作福的,当真涨姿势啦蛮,婆娘把男人码倒,那是解放以后的事情,解放前哪个婆娘敢码男人?捶不扁你!1949年之后,都爱说啥子翻身解放翻身解放,真正翻身解放了的,是妇女。不过,虽然不敢过于张势,作脸作色还是经常有的,你吼她两句,她不敢顶嘴,眼儿一白一白,嘴巴一撇一撇,不服气。这是对老爷嘛,对下人,对平辈,她就原形毕露,格外嚣张了,动辄张嘴就骂,日妈捣娘,脏话连篇,还出手打人。这江雅枝不仅脾气不好,脚还微跛,是个瘸子,她患过小儿麻痹症,又叫脊髓灰质炎,这病有了疫苗,如今已经消失了,但清末民初,患这种病的,还不少。幸亏江雅枝瘸得不太严重,你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可古守义是看出来了的。没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拗不得啊。也不晓得她之不能生,跟这毛病有没有关系,守义想给她把脉,她也不肯,眼睛一白一白,嘴巴一撇一撇,很不屑的样儿。

古三爷这门亲事,乃古、江两家老辈指腹为亲,定下来的。江家是崇庆县的一个大户人家,不仅良田千亩,还开着数家酿酒作坊,其酿制的高粱烧酒远销成都。江家还有几只马帮队伍,将砖茶、布匹、绸缎等物品经大邑、邛崃、雅安运往西康省,再把西康的药材、皮革、青稞等等运回来,也经汶川、茂县、松潘往甘肃、青海往来运输。那江家是袍哥人家,其拜过的码头,于四川、西康两省,星罗棋布,江家马帮自然四通八达。因古家与西康乃至西藏也有药材生意,遂与那江家多有交集,老辈子曾经结为金兰,素以亲家相称,且多次指腹为亲,喜结连理。古家借江家边陲之势,江家则乘古家深入成都平原腹地之利,两家相得益彰。当年古老爷子收拾少城那破落的八旗子弟瓜尔佳·亦琪,便是托的江家在成都府拜下的袍哥码头。到古守义、江雅枝这儿,古江两家已是数代联姻了。所以你古守义又有啥子好抱怨的呢,你跘得脱吗?

古家三兄弟,老三守义最是为人良善,也只有他,从爹爹那里承继下行医的祖传手艺,不仅望闻问切,能看到病因,且药到病除,能治好病症,还能煎药熬汤,制作丸、剂、膏、敷,广济众生,甚至还会兽医活路,阉猪劁鸡,他手脚麻利得很。不过这种下人的活路,他会是会,好久没做过了,不屑于做了。只是心中常常沾沾自喜,想,即便是哪一天,时势不济,家道不幸中落,家产不幸尽散,老子们凭借这门手艺,走乡蹿镇也不得饿肚囊皮,手有一艺,走遍天下都不怕。

每逢农历九、十九、二十九,古三爷都要亲往“承古益丰堂”坐堂义诊,当日看病免费,分文不取,抓不抓药随你,抓药的话,只守个成本价,不赚你钱。是日,“承古益丰堂”必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光周边十里八乡,连成都市的太太小姐些,也邀邀约约的来赶这个场。她们倒不是图你不收钱,是冲着暑袜街老“益丰堂”的名气而来的,有些名门望族好多还是古老爷子的老主顾哩。

正置春季,春风和煦,万物勃发,生趣盎然。府河边的柳树早已经发出绿芽,于春风中摇曳。龙泉山的桃花、梨花、李花,白的白,红的红,粉的粉,漫山遍野,五彩斑斓。成都平原油菜花盛开,遍地金黄,招蜂惹蝶。流浪的蜂农们,套起牛车、马车驮着蜂箱,千里迢迢,由河南、直隶、安徽省蜂拥而至,就在路边,码起箱子,放出蜂子去采粉酿蜜,那蜂蜜酿好,刮入陶罐,密封起来,就地贩卖,路人也可自己带碗过来花钱打新鲜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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